皇帝一早就說了要比膽量,比判斷,比應變,所以有坑有害很正常。
但再可怕也都是虛的。
摔不壞人的坑,咬不了人的蛇,看似誇張,實則虛無。
說到底,朱常安恐懼的,是失算的意外,是落空的挫敗,是難以達成目的的驚慌,更是對李純發自內心懼怕的心魔。
此刻的朱常安,喘着粗氣,從恐懼中回神清醒。
“李純,你卑鄙!”
“誰卑鄙誰清楚!”李純蹲身看向正掙扎從蛇坑站起的朱常安。“我可一直走在你後邊。你自己搗鬼不成摔下了坑,與我何干?我雙手可一直背在身後!皇上太后可以作證。”
李純笑了起來,“你若不害我,我還能陪你多玩一會兒,可你這麼惡毒,你信不信我讓你栽這坑裡起不來?”
“你敢?”朱常安的腿正在打晃。
“告訴你,我有的是辦法避過眾人視線折了你的腿,弄成是你自己摔壞的樣子,你想不想試試?”
李純面上帶笑,眼裡卻恨意盡顯。
“不回答?那我就當你應下了!”
他手一揮,伸了出去……
“我拽你上來!”
李純話是這麼說,可藉著揮袖的那一瞬,一顆石子從他指間飛出,直擊朱常安膝頭……
好不容易起身的朱常安猝不及防,膝頭一酸,整個人一屁股後坐了下去……
三層眾人抽氣連連。
他們看到的卻是另一回事。
配合著李純那句刻意提了聲量的話,他們看見的是李純特意蹲下身子,隨後伸手不計前嫌地去拉人,可朱常安卻不領情地後退避開。
之所以是“不計前嫌”,是因他們不少人都看到了朱常安落坑前,走着走着突然停步側身,似有推人之嫌……
但動作太快,沒看清。
那一瞬,朱常安很有可能是發現了古怪。但他不但沒有提醒身後李純,還有刻意害李純的意圖。若不是李純機警,這會兒摔下去的人就換了。
可眼睛雖看得不清,不少人心裡卻似明鏡。若不是有人偷摸蓄力往前害人,明明已經收了腿,怎又會往前衝出去呢?
分明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手握千里眼的麗妃就看懂了,輕哼一聲。不少人和她一樣,雖什麼都沒說,但心下對四皇子的作為是看不上的。
自作自受。
他本就走前邊,怎麼也該是他摔下去,李純背了手,怎麼看都清白。倒是李純,有了朱常安作對比,珍珠和魚眼的區別一下就明顯了許多……
“不知好歹!”這是皇帝對朱常安的評價。
皇帝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掩不住的失望。
剛剛朱常安帶着朱常哲和李純走迷陣時,皇帝是有些驚喜的。
四兒子對陣法有研究就夠稀奇了,而他的肚量原來也不小,自己果然往日小看他了?
但轉折來得那麼快!
膽小,怯懦,下作,小家子氣,被情緒左右,缺乏判斷力和辨別力,做事不分主次……這些缺點如雨後春筍,一下便冒了頭,將皇帝那點欣喜掐了個乾淨。
其實皇帝對兒子們在競爭中使些小手段並不反對。
老四若真有本事算計上李純,皇帝絕對要對他刮目相看,且加以培養。可顯然,這個兒子非但不自量力,丟人現眼,還不知好歹。
他難道不知道,這會兒他最需要做的就是趕緊從那個坑裡起來嗎?
皇帝看着他,腦殼都一抽抽地疼……
而同一時刻的朱常安則充分領教了李純的手段。
石子打在了他的膝骨,麻痹令他腿力全失,而他這一坐下,便感覺身下有點濕,有些粘,有些熟悉。
他這一屁股,直接坐扁了兩條蛇。
他再次一蹦而起。
蛇血蛇肉糊了他一後襟,數不盡的狼狽。
他這副尊容,縱然拿下頭名,也是笑話一樁。
“李純,你偷襲……”
“證據呢?憑那顆石子?不是你自己腳滑帶下去的嗎,與我何干?”李純笑得譏諷。不能留下把柄,所以下手並不重。沒讓他傷筋動骨,最多留下一塊青紫。
要玩是吧?一把玩殘了有什麼意思?不如好好享受折磨。
畢竟,機會難得!
皇帝都說了,公平公正,一視同仁!
出去了他就是皇子,而自己成了臣子,到那時收拾他名不正言不順,還容易留把柄。今晚這麼好的場地,不好好利用,不好好玩幾把,不好好順順氣,怎麼對得起她和她的前世?如何對得起自己錯過的前世?
昨晚聽完她的故事後,李純心裡一直都不是滋味。
他就是想要收拾這爛人!
為她!還為她的家族!
他一直欣賞她全力以赴的姿態,卻不知她曾還付出了那麼慘痛的代價。
眼前這個,是個魔鬼,是罪魁禍首,就該好好承受折磨!
“告訴你,你眼珠子一轉我就知你要做什麼?朱常哲聰明,算到了你要蹦躂,趕緊離開了。可你覺得我蠢,好糊弄是嗎?
這麼說吧,我在軍里快十年,若連這種迷陣都弄不清看不明,早就死了數十回了。憑你想算計我?你往這兒走時,我就知道這是條錯路。你的手一塊塊石扒過去時,我就知道你要做什麼了……”
“你果然是故意的。”
“你這話又不對了。是你自己衝動,你要賴我頭上,我不會承認的。”
“你既會走陣,為何還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麼玩你?”
“……”
“暗算我?你想得太簡單了。”
李純覺得老天有眼,這蛇坑簡直為朱常安量身打造。他非但怕蛇,連爬坑都費勁。
朱常安的傷剛結痂便在棲霞寺被程紫玉撞傷。最近幾日傷勢雖有好轉,可卻經不起折騰。他的傷在肋下,他壓根不敢隨意用力。
只要一不小心,他的傷口一旦崩開,他就得被從這兒抬出去治傷,自動退出了比試。
完成不了比試倒是小事,可傳出去說四皇子意氣風發,拔得頭籌,本可奪魁,卻因幾條蛇就被嚇垮,那便落實了“膽小如鼠”。從此從京城到江南,“四皇子”將成所有人茶餘飯後的笑話了……
為此,朱常安很煩躁。
關鍵李純在這兒,他即便想上去,也不敢貿然而為。這一刻他有種錯覺,腳下的蛇也比李純好相處些。
“你究竟要如何?”
“我說了,與你同‘樂’!”
“你就不想贏下比試?你就不想要皇上的恩典?你還不快走?”
“想!我這就走!但我們得一起走。來,我拉你上來!”
李純再次蹲身,再次伸出手,再次一臉溫和淡笑。
“滾!滾開!”
朱常安將李純的猖狂和虛假看在眼裡,不管李純是真心或假意,他都沒法也不可能接受,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一揮,一把打向李純伸來的手並罵了聲……
朱常安徹頭徹尾就是狗咬呂洞賓的模樣,再次與李純的大度寬厚形成了對比,引發了眾人更大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