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哥終於瞧清了,正如他所猜的,馬車的側面有個黑衣人影,正將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瞪過來。
只一眼,那眸子里的寒意和漩渦便已叫他生生打了個寒顫。那人就像一隻暴怒炸毛的獅子,隨時有要突上來撕碎了他之意。
他不認識那個人。
可他知道,這就是李純!他已經來了!
李純正手拉車轅,將整架馬車往路面上拖……
此刻的剛哥,來不及懊惱適才浪費了大量時間,腦中只有一個字:逃。
不過,李純怎麼只一人?
剛哥下意識往周圍找去。
從他所在這處的小山丘看下去,不遠處的山坳里,正有一團團火光組成了長隊,沿着山道在上來。那些應該都是李純的人!
看那火光的總長度,足有十丈長,那麼,對方至少來了有上百人吧?
剛哥忍不住暗嘆或是因着先前忙於打鬥,他竟然半點不察有這麼多人馬來勢洶洶……
“你跑不了!”李純冷冷開了口。
剛哥撒腿就跑,用了最快速度提氣往後方衝去……
那裡還停了幾匹馬。
這些馬是先前夏薇和柳兒帶走的攔截人手所騎,沒人管後它們一直不遠不近跟着馬車,這會兒正在附近埋頭吃草。
剛哥撲騰上了其中一匹便拍着馬臀開始逃。
回頭看李純,見他正徒手將馬車往後拽,馬車已被拉回兩尺,夏薇坐地大喘氣,就連那匹懸在空中的馬也被他一道拉了上來……
趁着李純正無暇分身,剛哥還不忘將手上緊握的半截馬鞭沖李純身後揮了出去。
李純沒鬆手。
身後冷風來時,他單腿站立,拿足往後一勾便將那鞭子收住並順勢又甩了出去。
重重一下又砸回了剛哥背上,剛哥只悶哼受下,頭都沒敢回,趕緊甩鞭連抽了馬兒好幾下。
他在笑,至此,他的所有任務已經圓滿完成。
有死有傷,陷害了許家,引來了朝廷人馬,還偷襲了李純,他最大程度地激起了程紫玉、林夫人和李純的怨恨,晚些時候皇帝那裡的雷霆之怒才是真正的重頭戲呢!
許家,完蛋了!……
於是邊逃,剛哥還不忘找出了個哨子,吹起了短促卻頻繁的哨音。
這種哨子是海盜們喜歡用的,聲音尖細穿透力強,在海上配合、作戰和營救時都很有用。此刻他所傳遞之意,李純是知道的:撤退!……
夏薇見這瘋癲無狀,兇殘無人性的傢伙要逃,毫不猶豫就要追。
李純悄悄攔住了他,微微一搖頭。
夏薇猜測必有緣故,也就停下了腳。
車門打開,見到李純,程紫玉終是一松,瞬間紅了眼……
這短短一日不見卻恍若隔世。
她怕死,怕來不及見他。她怕留下他一人,怕他難過。她怕傷,怕再不能嫁他。她怕受害,怕配不上他。她怕夏薇柳兒有了好歹,會成為他們心頭一道傷……
她一直在等他,盼着他出現,盼着他來到身邊。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努力。
從未有哪日,她這麼急着想見一個人。
此刻見他一臉風霜,滿是焦慮的眼裡慶幸帶着疲憊,想也知道他這一路趕來定然不易。
她的千言萬語最後只一句:
“我很好。”
李純將她摟出了馬車,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看了幾遍,確定未見她身上明顯傷痕後才將她納入懷裡。
“我怕,怕趕不上。怕命運與我玩笑。怕悲劇重演。”他幾乎是全力奔襲而來。
前世的故事他已知曉,他只怕這次又與前世一樣,來不及救她。他怕和前世一樣,他只能為她報仇,卻沒有機會抓住她。
他過來時,眼前閃現的,就是她在太湖裡,抱着朱常安一點點下沉的場景。他用最快的速度搖船,他盡了全力,卻只能眼看着太湖水漸漸沒過她的身子,肩膀,脖子……最後親眼看着閃電穿透了她的身體,最後留下一具沒有呼吸的屍體……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就像一雙手扼住了他的呼吸……
按理李純只是從程紫玉的故事裡聽聞了前世,可那些畫面就像他親眼所見般地閃現,他更能深刻感受到那種如墨化水般,一滴暈開,黑暗便瀰漫籠罩的情緒。
他體會到了一種沁入骨髓,帶着涼意的絕望。冥冥中那感覺如此熟悉。他從心底里就憎恨那種東西。
那種感覺是他懼怕的。
何其相像,這次,他還是在追逐,在試着救她。只不過搖船變成了騎馬……他怕再次變回孤家寡人,他怕心有餘力不足,他怕再次變成眼睜睜的悲劇。
他一路都在自責,他應該陪她來,應該再多給幾個人,應該不讓她來。
恐懼頭一回如洪水猛獸,幾乎吞噬了他的理智。
聞訊時,朱常珏也在,他連康安伯的面子也沒給,當著朱常珏的面,他派人去給康安伯送信,直言若康安伯沒有對策,若是她有好歹,他定讓他們雞飛蛋打,得不償失,並永遠沒有得償所願之機……
朱常珏聞言面黑如炭,沒敢吭聲就親自去集結了人手也正在趕來的路上……
前世他能為她殺了朱常安,今生他也能為她斷了朱常珏的前程!誰叫這是康安伯的地盤,誰叫這是朱常珏安排的防務,誰叫他們沒有盡到義務!他就是這麼蠻橫不講理!
這一次,若有誰敢將她從他身邊帶走,那他誓將百十倍討要回來!管對方是天王老子他也在所不惜!
總算還好,他趕到了……
程紫玉自然聽懂了他的話,也感受到了他微微顫動的雙臂。
她趕緊回摟住他,發現他的後背是全濕的。
這當然不是熱的,而是緊張。
她知道。
“我很好,我沒事,你放心……”她忙着安慰。
李純則直接按了她的後腦勺,將她的頭埋在了自己胸前……
林夫人愧疚,有些無顏直面李純,更不好意思擾了兩人的情意,趕緊掌燈拉了夏薇進車中為她看傷。
夏薇的雙手和後背已被鮮血浸透。
後背這一鞭子,不但抽破了她的皮肉,且幾乎已經深可見骨。林夫人眼頭一熱,趕緊拿了水找了葯給她處理起了傷……
“這個仇,我們一定報回來!不管對方是誰,是誰的人……誰敢欺辱你,我一定不放過!”李純眯了眯眼。
“你剛剛是故意放過了那畜生?”程紫玉知道李純本就是睚眥必報的性子,他若真想報仇,絕對有能力抓住剛哥剝皮拆骨。他沒動手,放過了一個恨極之人,必定是不得已。
“放走他是為了讓他去報信嗎?”
“嗯。”
“為何?”程紫玉一臉不明。
李純摟着她指向遠處。
程紫玉頓時明白了。
那個讓剛哥以為李純援兵已到的山坳里,依舊是一團團的火光。十幾息過去,他們幾乎還在原地。
李純苦笑:“沒有援兵。有的還沒到,有的被攔住了。我和風影帶人先來的,那裡的亮光,基本都是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