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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把我領進診所辦公室:“小吳,這就是我的小姨子謝婉華博士。”

老杜給我介紹時,用上了“博士”二字,顯然是對這位氣質出眾的美女醫生帶着一絲疏離:“婉華,這位是我請來的術士吳召,我想拿回你姐姐的日子。”

前一刻還對我們笑臉相迎的謝婉華忽然臉色一沉道:“姐夫,這麼多年,你還沒放棄?還在相信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老杜沉聲道:“婉華,我是在調查婉喬的案子。現在,我找到了……”

謝婉華強勢打斷了老杜,轉頭向我說道:“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請你出去,不要接近我姐夫,否則,我會報警抓你。”

我抱肩冷笑道:“姊妹,好像你姐夫才是我的僱主吧?你有什麼權利攆我走?”

老杜的臉上也掛不住了:“謝婉華,就算你不相信鬼神,也請你對我的朋友客氣點。另外,說到法律,我比你更懂。我來拿回我妻子的遺物,有什麼錯嗎?如果你……”

謝婉華見老杜快要翻臉了,才看向我說道:“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杜正明,既是我的姐夫,也是我的病人。他從我姐姐去世之後,就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那本所謂的日記,只不過是他自己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寫出來的東西,你不用打日記的主意。如果你們非要拿走日記,完全可以走法律途徑。”

謝婉華看向我道:“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在付諸法律之前,我會選擇向我的律師說明你的身份,江湖術士。”

我饒有興趣地看向了對方:“看來謝博士很看不起術士,或者說,不相信術士的存在吧?那我想問一下,你知道祝由科嗎?”

上古時期,漢字中沒有醫,只有巫。那時的巫與醫,可以說是互通的職業。後世雖然出現了醫者,但是巫門以咒語治病的手段卻被保留了下來,也就是中醫十三科中的祝由科,也稱咒禁科。

謝婉華笑道:“我當然聽說過祝由科,甚至也學習過祝由術。如果按照現在醫學解釋,祝由科也屬於心理療法的範疇。”

謝婉華的一句話就泄了她的底兒,她可能學習過祝由之法,但是肯定沒學全。

按照術道的說法:“祝”者咒也,“由”者病的原由也。“祝由”的概念很廣,包括禁法、咒法、祝法、符法,以及現代醫學所說的暗示療法、心理療法、催眠療法、音樂療法等等,當然也包括了中草藥在內。

至於祝由科里的種種規矩,我想謝婉華也未必清楚。

我沉聲道:“既然你學過祝由術,那就再好不過了。按照術道上的規矩,你應該知道擋我買賣的後果。”

謝婉華笑道:“我不是術道中人,也不會跟你講什麼規矩。不過,既然說到規矩,我好像聽我的老師說過,術道上有‘伸手是高低’的說法吧?”

我不由得皺眉道:“你想跟我伸手?”

伸手是高低,其實就是術士之間解決生意紛爭最直接的辦法,說白了,就是伸伸手、亮亮底,看誰本事更大,輸的一方自然不能再碰生意。

“不行嗎?”謝婉華不等我開口就說道,“當然,你也可以堅持讓我們走法律程序。不過,誰輸誰贏,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我知道謝婉華是在嚇唬我,但是要讓我經官去要回日記,我還真沒有那個耐心。

我沉聲道:“你想怎麼試?”

“論身手,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我一個小女子就佔一下你這個大男人的便宜吧!”謝婉華伸手指向房間里的躺椅,“你坐到躺椅上吧!如果我成功催眠你,就請你不要打擾我的姐夫;反之,我把日記交給你。你看如何?”

催眠術源於西方,但是華夏也一樣有類似的法術,例如攝魂術,就是其中一種。只不過,攝魂秘術極為霸道,所以一直被術道視為邪術。偏向於柔和的祝由術才是公認的正統秘術。

我爺教過我怎麼對抗攝魂術,如果謝婉華只學了一點祝由科的皮毛,那我贏定了。

“一言為定!”我轉身坐好之後,謝婉華就走了過來,從身上去取出一隻搖擺垂在我的眼前:“目光隨着它擺動……”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謝婉華的雙目:“你覺得這東西有用嗎?”

可我剛剛對上謝婉華的目光,就覺得心裡微微一震,她的目光好像真有攝魂奪魄的能力,看上一眼就讓人難以自拔,從心裡對她生出一種信任。

很快,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可我的耳邊卻傳來了謝婉華的聲音:“你是不是有一段消失掉的記憶?”

“對!”我確實有一段記憶想不起來了,對於這件事兒的懷疑,還是我爺把我帶回所謂的老家之後。我印象里,自己八歲周歲才上了小學一年級。

可我總覺,有些上學的情景好像在哪裡見過,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等我仔細去想,好像我六七歲的時候的事情,一件都想不起來了。

謝婉華輕聲道:“那你想不想知道那時候你身上發生了什麼?”

我下意識地回答道:“想!”

謝婉華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那好,你躺下來,我帶你回想一下過去的事情。”

很快,一段已經被我忘記了的東西就從我腦袋裡浮現了出來。

很多年之前,我們全家都生活在一座更為閉塞的小山村裡,那時候,不僅有我爺,還有我爹、我二叔和我三姑。可是後來,我爹和我二叔都沒了,就因為他們從我爺手裡接了三枚鬼錢。

那時候,我爺說過,他得趁着自己沒斷氣兒,把三枚金錢兒傳下去。

本來,我三姑一門心思想要那金錢兒,我爹、我二叔也同意,可我爺說什麼都不鬆口,最後氣得我三姑離家出走,再沒回來。

我三姑走了不久,我爺就因為急火攻心吐了血。那時候,他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才顫顫巍巍地把一個巴掌大的皮口袋交到了我爹手裡,囑咐他一定要守好那東西,那是老吳家的命。

那時候,誰都覺得我爺不行了,鄉里的大夫來看過幾回都說“準備後事吧”,我二叔連裝老衣服都給我爺弄好了,棺材停在院子里等着。

可我爺就是硬撐着不走,這一撐就是半個多月。

我們家沒有女人,就幾個老爺們兒,平時也不知道攢錢,家裡也沒個地,手停嘴就得停。我爹看家裡實在沒米下鍋了,就讓我二叔看着我爺,他自己出去找活干。

我爹是個打棺材的,按照我們這邊的規矩,棺材打好了,得有人躺進去試試舒不舒服。一般棺材匠都不去試棺材,因為犯忌諱,意思是自己給自己打棺材。

找人試棺材得封紅包,去晦氣也討吉利,這個紅包得棺材匠出,因為人家試的是你的手藝。但是,要是棺材匠躺進去,紅包就得東家出。

我爹當時為了多掙點錢,就自己躺進了棺材裡。按規矩,躺棺材裡的人得翻三個身,平躺、兩側、再平躺才能起來。我爹翻了第二個身兒之後,臉剛轉過來,就一口血噴出了棺材,兩隻眼睛瞪得圓溜溜地咽了氣。

那家人沒辦法,按規矩把沒封蓋的棺材抬回了我家。我在院子里哭得死去活來的工夫,我爺卻從炕上坐起來了,連棍子都沒拄就走出了院子,拿我爹給他備下的那口上等壽材換了那口連油漆都沒上的薄木棺材,才算把那家糊弄走。

那時候,我親眼看見我爺從我爹緊握的拳頭裡摳出了三枚金錢兒。金錢兒離了手,我爹的眼睛才算閉上。

那時候,我爺什麼也沒說,就讓我二叔操持着把我爹的後事給辦了。

可是下葬的那天,我爺卻在我爹的棺材上蓋了一張葦子編的炕席。

那時候我雖然不大,可也聽我爹說過,往棺材上鋪炕席那是忌諱。

東北火炕上鋪席子是為了散熱,所以都用蘆葦杆子編炕席,不管怎麼編,炕席上都得有縫兒。老輩人說,棺材上鋪炕席,那是讓鬼魂出來的時候鑽炕席縫兒,鬼魂得鑽完了三千六百個炕席縫才能出來,回去的時候還得一個個鑽回去。棺材上鋪炕席,跟不讓鬼魂出來一個意思,只不過手段不是那麼激烈。

我當時說什麼都不讓我爺往上鋪席子,可是我爺不聽,硬是把我拽到了一邊兒,往坑裡填了土。因為這事兒,氣得我一個多月沒跟我爺說話。

後來我二叔告訴我,我爺是為了化去我爹身上的戾氣才鋪了炕席。

我二叔從來不騙我,我這才慢慢跟我爺說話了,可他自己從來沒解釋過什麼。

又過了半年,我二叔想要說媳婦了,可是我爺說啥都不讓他娶人家閨女,氣得我二叔哭了好幾場,可我爺就是咬着牙不鬆口。我二叔鬧了幾次之後,把我爺給氣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

我爺病了多半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二叔也不敢再提結婚的事兒。我爺眼看快要不行的時候,又拿出了當初傳給我爹的那個皮口袋交給了我二叔,就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