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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頭看向黃香時,三支筷子粗細的黃香像是被點着了的引線,火頭迸着星點往香爐里飛快燃去。短短几秒鐘之後,香爐里就只剩下三根挺立着的香灰,整個房間瞬時瀰漫在濃烈的香味當中。

陳六結結巴巴道:“兄弟,這是咋回事兒?”

“別說話!”我伸手把香爐給抓了起來,揚手把香灰全都倒了出來,又從包里拿出幾張黃紙和一把黃香,飛快地把黃紙點着扔進香爐之後,又把黃香給塞進熊熊燃燒的火苗當中。滾滾濃煙瞬間從香爐當中翻上了半空,挨着香爐最近的老杜一下被嗆出了眼淚:“你幹什麼?”

“把煙扇開。”我抖開衣服把青煙扇向遠處時,訓練室里所有衣櫃的櫃門同時發出了一聲輕顫,瞬間開啟了一道寸許寬窄的縫隙。

“啊——”蔣藝和王詩雨同時抱頭尖叫,“有人在柜子里!”

我也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向我們這邊掃視而來,就像有人藏身在櫃門背後,隨時會推門而出。

老杜拔出配槍拉動槍栓時,我低聲喝道:“都別出聲,鬼魂看不見我們。”

我剛才焚燒的黃香,就是我家密制的掩神香,專門用來屏蔽生人的氣息。

掩神香在越是密閉的空間當中威力就越強。在煙霧較為濃密的地方,鬼魂看人就像平日里人看鬼魂一樣,雖然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卻無法確定他的方位。只要我們不出聲,沒有鬼魂知道我們在哪兒。

兩個丫頭雖然被嚇得瑟瑟發抖,但是在被我厲聲呵斥之後,誰都不敢再出聲了。

此時,整個房間中的櫃門接二連三地炸響了起來,所有櫃門都在交替着一開一合。那情景就好像有人躲在櫃門背後,忽然開門向屋內窺視,發現屋內空空如也之後,馬上換一個方位重新推門查看。

短短几秒之後,櫃門開合的速度就開始變得越來越急,門扇的閉合聲驀然響成了一片。

我悄悄從身上摸出三枚占命錢,輕輕扔在了地上,等我用眼角餘光看向地面時,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天上!

我扔出占命錢的目的,就是為了推算鬼魂可能強行進入房間的方位,可我卻沒想到鬼魂會從天棚上進來。等我抬頭看時,訓練室的天花板上忽然傳來一聲像是門板被推動的聲音,大量積土瞬間從空中撲落而下。

壞了,訓練室有天窗!現在的建築很少會留有天窗,沒想到我們所處的訓練室里卻偏偏有這麼一個東西。

現在,就算我想要封閉天窗也已經晚了,眼看着一條紅色的人影從天而降,往我們頭頂撲落了下來。

我不等紅影落地,就起身往一架衣柜上撞了過去。被我擺在訓練室中間的衣櫃怦然倒地的瞬間,我又飛起一腳將衣櫃挪動了一個方位,伸手拉開了櫃門。

與此同時,從天而降的鬼影也撲進了櫃門當中。我伸手關上櫃門:“幫我一把!”

老張、陳六已經嚇得攤在了地上,兩個丫頭更不用再提了,只有老杜幫我把柜子給推了起來。

“往左轉!”我們兩個奮力挪動了衣櫃之後,衣櫃大門也跟着怦然開啟。

“閉氣!”我側身躲在衣櫃旁邊之後,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全力屏住呼吸,不讓自己的陽氣外露半分。

其他人捂着鼻子趴在地上之後,我眼角的餘光當中出現了一道手扶着櫃門慢慢探出身子的人影。

我的目光稍稍往下挪動了半分,就看見她的腳尖從櫃門裡伸了出來。鬼魂的半隻腳卡在衣櫃邊緣上,雙手扶着門框,儘可能從柜子里探出身子,緩緩轉動腦袋,向訓練室里掃視而來。

僅僅片刻之後,那道鬼魂就貼着櫃門把腦袋轉了過來,她的面孔瞬間停留在距離我所站的位置不足半尺的地方,冷芒流動的雙目與我驀然對視在了一起。

我左手仍舊捂着自己的鼻子不放,右手卻慢慢伸向了腰間的匕首,雙腳一動不動地跟鬼魂對峙在了一處。

我能看見我們之間一尺之距上浮動的煙霧,卻不知道掩神香究竟能不能完全掩去我的身形。

我也是第一次使用掩神香。根據我爺的說法,掩神香就是為了在墓葬當中遭遇鬼神所準備的逃生工具。墓葬的空間相對封閉,用幾根掩神香擋住鬼神視線,就足夠給人爭取逃生的時間了。

可是,我爺自己也說,他一輩子都沒幹過盜墓的勾當,所以從來就沒用過掩神香。這東西究竟有多大功效,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我和鬼魂對峙的那一瞬之間,柜子中的女鬼忽然伸出一隻手,緩緩往我臉上摸了過來。

她看見我了?還是僅僅感覺到我的存在而已?我心電急轉之下,強行忍住拔刀的衝動,雙腳仍舊緊扎着地面,身軀緩緩向後仰了過去。

女鬼慘白的手臂緩緩向我臉上平伸了過來,慘白帶黑的手掌正好懸在了我眼皮上方。我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懸在我頭頂的手指慢慢收緊,兩隻黑色的指甲幾乎垂直懸在了我雙眼上方。

對方手指僅僅一顫,我的身軀就忍不住在瞬間驀然繃緊,只要她手指抓落,就能活生生地摳出我的眼珠。

僅僅一秒之後,女鬼的手掌就在距離我眼皮不足兩寸的位置上慢慢縮向了衣櫃。可我不僅沒有放鬆警惕,身軀卻在瞬間再度繃緊。

因為女鬼的手掌正順着我衣扣的方向緩緩下滑,從咽喉到丹田,幾乎所有的要害都在對方的控制之下,無論她從什麼位置出手,都足以致命。

女鬼的手掌就像是一把冷森森的尖刀,雖然沒有一刀將我開膛破肚,但是手掌的陰寒之氣卻已經穿透了我的衣服,像一滴冰水順着咽喉直往丹田的方向划了過去。

我腰部已經快要曲成直角了,如果再向下彎曲,我就得以鐵板橋的姿勢立在原地。那種狀態並不適合反擊,如果女鬼的手掌只是虛晃一招,等把我逼進不利境地之後再真正祭出殺手,我就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了。

直到女鬼的手掌在我視線當中緩緩從我丹田上移開,我才算鬆了口氣,悄無聲息地把身軀給扳回了原位。就在我身形站定的一瞬之間,本來已經轉過頭去的女鬼卻猛一回頭,從衣櫃里探出身子猛然往我面前沖了過來。

我想要挪步後退卻已經來不及了,女鬼的面孔一下貼到了我的眼前。一雙陰冷至極的眸子與我雙眼正對一處時,女鬼眼中的瞳孔卻在瞬間擴散開來……

女鬼的瞳孔在慢慢地渙散,而我就像是在目睹着一個人一點點地失去生機,從她目光漸漸失去神采,到呼吸漸漸微弱,直至她咽下最後一口氣……

女鬼眼瞳完全散開的瞬間,她嘴裡也呼出了一口帶着溫度的氣息。

不好!我陡然一驚之下,腰部猛然向外一轉,拚命側開了身子。

鬼魂不需要呼吸,就算喘氣也不可能帶有溫度。女鬼最後呼出來的是一股死氣。

所謂的死氣,在各地說法並不相同,但是大體的意思是指人在斷氣之前呼出來的最後一口陽間氣。

東北人辦白事兒,講究在死者還沒咽氣之前換上壽衣。因為,人死之後身體僵硬,不適合換衣。負責換壽衣的人不能讓死者面部對着自己,怕的就是被最後一口陽間氣噴到身上。

被死氣噴中,雖然不會像陰氣入體讓人立時昏倒,但是也一樣會傷及元氣。

我不知道一個已經死了的鬼魂怎麼會噴出一口陽間氣來,可是我不能不躲。

就在我側身躲避的瞬間,那一口帶着腥味的死氣從我身前急行而過。一股像是冷熱交替的氣體掀翻了我敞開的領口時,我也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死氣滲入了我的皮膚。

與此同時,圍繞在我身邊的掩神香也被我猛然轉身帶起的氣流卷飛四周,我和女鬼之間已經再無屏障可言。

讓我沒有想到是,就在我們即將對視一處的剎那間,女鬼卻忽然轉過身去,縮回了衣櫃當中,整個過程就像是從沒發現我的存在。

直到這時我才鬆了一口氣。剛才我不是不能反擊,而是我想給對方造成獻祭目標已經完全消失的假象。

術道當中,自古就有“士分文武,術分攻守”的說法。堅守不出其實是文術士慣用的手段。簡單地說,就是把鬼怪的目標藏匿起來,讓對方無跡可尋,直至把鬼怪逼到無計可施的時候,他們才會服軟,文術士自然可以用極小的代價保全僱主。

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我沒有把握保住所有僱主,就只能堅守不出。如果我剛才出手,固然可以輕易幹掉那隻女鬼,但是接下來就得迎接鬼怪的大舉進攻。

直到女鬼縮回衣櫃,我才慢慢吐出了憋在胸口裡的濁氣。

說到底我還是活人,再怎麼壓制,也不可能呼出陰氣。我現在吐氣其實極為危險,但是我也別無選擇,因為我已經達到了閉氣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