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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幾乎一夜未眠。

他進入冥想修行的速度是全青鸞學院新生第一。

在入夜之前,他就用大量的草木灰徹底的糊住了完顏暮燁的傷口,並將任何有可能散發出血腥氣的東西深埋了起來,並在林中一處積雪很厚的地方,按照青鸞學院在課程上所教的方法構築了一個雪屋,在這荒原林中的黑夜之中,哪怕是那名視力有天賦的雷霆學院從他們附近走過,估計也難以發現他們的蹤跡。

但是對於高亞楠的擔心,對於賀蘭悅汐野獸般嗅覺的擔心,卻使得他在輪到他休息和修行的上半夜斷斷續續只有不到半個時辰進入了冥想修行狀態。

這一夜分外的漫長。

夜色還未完全褪去,第一縷曙光還未降臨登天山脈。

一旁用樹藤緊緊捆縛着,又用大量枯葉對着的完顏暮燁處在重傷虛弱的昏迷之中,但修行者的體質使得他的氣息依舊平穩,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一無所知的邊凌涵還在冥想修行之中。

驀的,他的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因為緊張,在此種寒冷的環境下,他的雙手手心之中竟然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聽到了一些異常的響動。

從半陷於雪地的雪屋上的透氣孔,也是窺視孔之中,林夕看到了一名身穿着灰色囚服的身影。

想到先前完顏暮燁所說的話,連呼吸都不敢沉重一分的林夕無法確定這是一名真正的囚徒或是雷霆學院的學生假扮而成。

但是看到這名身穿灰色囚服的身影在林間不停的顫抖着,扒下一塊塊雲松的樹皮,從裡面取出一薄層的纖維不停的放入嘴中咀嚼,硬吞下去,又小心翼翼的將這些樹皮又放回原處之時,他便已經肯定這是一名真正的囚徒。

想到先前有意的搜索卻沒有發現任何囚徒的蹤跡,而眼下卻是正好有一名囚徒跑到他所在的雪屋附近,林夕便覺得這世上真是充滿說不出的悲喜。

因為他和邊凌涵的修為還不用擔心魂力激蕩引起的反噬,所以他在邊凌涵的耳邊輕輕的敲擊了一下長劍,使之發出一聲輕微的金鐵聲音,讓邊凌涵從冥想修行狀態醒過來。

對着邊凌涵做了一個手勢之後,他悄無聲息的推開了一堆積雪,從雪屋中鑽了出去。

在距離那名囚徒只有二十餘步的距離時,那名囚徒陡然感應到了什麼,渾身一顫,隨後僵硬的轉身過來。

這是一張凍得有些青紫的臉,四五十歲左右的面相,幾縷長須有些文士的氣息,頭髮顯得異常乾枯和灰白。

林夕第一時間豎起手指放在嘴前,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是青鸞學院的學生,是來救你的。”幾乎同時,他壓低了聲音,對着這名囚徒馬上說了這一句。

這名嘴唇囁嚅着,一時沒有出聲的囚徒馬上閉上了嘴,點了點頭。

“你不是修行者?”看着這名連頸間的肌膚都凍得有些青紫的囚徒,看到這名囚徒腳上綁着的一些松葉,他的目光又驀的一寒,“你在軍中呆過?”

這名文士模樣的囚徒點了點頭,似是看出了林夕的疑慮,低聲道:“我入獄前曾是碧落邊軍一部的軍醫。”

“跟我來。”

林夕看着這名兀自不停顫抖着的囚徒點了點頭,“換上我這件甲衣。”將這名囚徒帶入雪屋之後,他便直接將自己身上的輕甲脫了下來,示意這名囚徒換上。

對於這個,他並沒有什麼深層的用意,只是因為他身上的輕甲好歹比較溫暖一些,而這名囚徒的身體狀況,恐怕在這雪地之中並不能支持太久。

但帶着他體溫的輕甲對於此時的囚徒來說卻是分外的溫暖。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極其感動的神色,即便在這雪屋之中始終只能蜷縮着身子,他還是馬上對着林夕拘謹的行禮道謝:“在下王健裕,不知長官如何稱呼?”

“長官?”林夕一愣。

“按雲秦制,青鸞學院的學生出去便是有軍階的。”邊凌涵提醒林夕。

王健裕此時才略微緩過氣和回過神來,看到蜷縮在一旁的完顏暮燁的樣子,他的臉色微微一變,伸手在完顏暮燁的手腕上搭了一下,隨即便有些猶豫的出聲道:“兩位長官,恕我直言,你們這位夥伴已然內臟損傷,若是在兩天之內無法用有效藥物救治,即便是救得過來,恐怕體內的暗傷都無法復原。”

“我不明白我們的姓名是否要保密,所以你不用知道我們的名字了。”林夕看着王健裕,又看了完顏暮燁一眼,道:“這說起來有些殘酷無情,但我也不想騙你,這是雷霆學院的學生,並不是我們青鸞學院的人,而且他要殺我們在先,在我們還無法確保自身安全,無法保證我們青鸞學院其他人安全的情況下,我實在是無法太過顧及他的生死。”

王健裕微微一愣,旋即點頭表示理解。

“我看你並不像窮凶極惡之徒,怎麼會成為我雲秦的死囚?”邊凌涵看着他,微蹙着眉頭低聲問道。即便可以看出對方不是修行者,但她覺得至少也要對對方有些了解,以免對自己和林夕產生不利的威脅。

雪屋之中微微沉默了片刻。

王健裕青紫的臉上更加黯淡了幾分,但看着林夕和邊凌涵,還是道:“我殺了人,殺了三個人。其中有一名是翎長。”

林夕看了邊凌涵一眼:“翎長是什麼官職?”

邊凌涵道:“正午司從九品。”大約看出林夕對雲秦官階實在是沒有什麼了解,她又在林夕耳邊解釋了一句:“鎮督是正八品。我們三大學院的學生正常出來,是從八品。比從九品實際高出兩階。”

林夕知道自從雲秦先皇聽從了張院長的一些主意,形成了八司之後,雲秦的吏制和名稱便一直有些不新不古,和自己之前那個世界學習的任何朝代也不相同,但是邊凌涵這個解釋卻是讓他聽得十分清楚,只比三大學院的正規畢業生低出兩階,對於普通軍人來說,顯見也已經是不低的官了。

“你為什麼殺死軍中長官?”邊凌涵看着王健裕,繼續問道:“難道是因為通敵?”

王健裕搖了搖頭:“有一次我們小隊在執行任務時遭遇了突襲,我和兩名夥伴重傷逃了出來,都是一家邊民救了我們。但是後來我們回去準備謝謝那家邊民的時候,我們卻發現那家邊民一家五口全部被殺了。後來我們設法查了記錄,那段時間按記錄唯有出現過一次交戰記錄...而按記錄,卻是兩名翎長和兩名侍從在那裡斬敵五人。”

邊凌涵的臉色驀然一白,她看着王健裕:“你的意思是那四人斬殺邊民,冒領軍功?”

“一切的證據正證實如此。”王健裕慘然的笑了笑:“但我們將此事呈報上去之後,上面給出的答案卻是沒有任何證據他們所殺的是邊民。其中一名翎長甚至因為軍功夠了,而升了右翼長。而且我們一次在夜間還被一群蒙面的人圍住暴打了一頓,我被打斷了兩根肋骨。”

“因為我在軍中的人緣還可以。一名老邊軍事後特意來找我,隱晦的告知我,在我們碧落邊軍有幾部之中,斬殺一些流民甚至定居的邊民來冒充軍功的事經常發生,這事關上面的整體軍功,所以從上到下都是一窩的...按理來說,我怎麼都不能再管這事,但是我這條命是那家人給我的,我晚上閉上眼睛的時候,就夢見那家人讓我報仇。所以我後來找了個機會,藉著說請罪,準備了些葯。結果只可惜來了三個,那個升成右翼長的沒有來。”

“看來雲秦的邊軍之中也沒那麼光明。”林夕仔細的看着王健裕的神色,聽完之後,搖頭說道。

“軍中祭司呢?”邊凌涵有些激動了起來,臉上有了些憤怒的紅暈,“若是事實確鑿,你可以找軍中祭司的。”

林夕拍了拍邊凌涵的肩膀,和還沒有接觸多少陰暗面的邊凌涵不同,他早就可以想象在龐大的官僚體制下可以滋生出多少的黑暗,他輕聲道:“現在已然如此,只要我們能平安的帶他出去,便可以讓他獲得大赦。再考慮別的已然無用了。”

邊凌涵不再說話,但是雙肩卻是依舊微微顫抖,她還是無法想明白,在聖天子威嚴和雲秦那麼多祭司的信仰感召下,在堂堂雲秦的正規邊軍之中,怎麼還會出現此等黑暗的事。

林夕知道邊凌涵的想法,他更清楚自己的另外一個好友李開雲恐怕知道這樣的事之後將會更無法理解。

“如果你說的是事實,我會讓學院講師給你和那死去的五個人一個交待。哪怕就算學院講師都不能給你個交待,今後我只要有能力,都會給你個交待。”林夕看着王健裕,道:“但現在我們要考慮的是怎麼應付雷霆學院學生,首先要保證我們自己能從這裡活着出去。”

看了一眼再次莊重行禮的王健裕,林夕接着道:“你在這兩日之中,有沒有發現過其他人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