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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原本激越的戰鼓聲陡然一變,一聲低沉,一聲變得異常悠長。

“老程,要準備走了。”

冷峻的黑甲雲秦將領轉頭,看着身旁依舊在調整守城弩的頭髮花白的老軍士,沉聲說道。

“還能射出一輪,你們先走哩。”

頭髮花白的老軍士,看着身旁地上那一名幫他擋了數箭而死去的年輕雲秦黑甲軍士,依舊扛起一根弩箭,裝填進守城弩中。

黑甲雲秦將領看了一眼距離他們最近的那處城牆缺口,馬上搖了搖頭,“不行,來不及了!”

“我老了,拿不動刀哩,離了這守城弩,沒什麼用哩。你們快走,還能多殺幾個大莽蠻子哩。”頭髮花白的老軍士嘀咕着,卻是依舊沒有停止動作。

冷峻的黑甲雲秦將領此時明白了這名頭髮花白的老軍士不是覺得來得及,而是根本就不想走。

對於軍人而言,這是違背軍令的事情,然而此時,無論是這名黑甲雲秦將領,還是身旁六七名還活着的雲秦軍士,卻都是生不出什麼怒意。

他們都看得出這名頭髮花白的老軍士的決心。

“走哩!”

頭髮花白的老軍士陡然發出了一聲怒吼。

冷峻的黑甲雲秦將領嘴角微微抽搐,“走!”他對着這名頭髮花白的老軍士最後行了一個軍禮,發出了一聲厲喝,開始拼盡全力,朝着城牆的一處下口狂奔。

“老程!”他的身後,其餘幾名雲秦軍士都是一聲悲鳴,淚水奪眶而出,不再回頭,也跟着開始狂奔、離開。

頭髮花白的老軍士沒有出聲,又看了地上那名幫他擋了數箭的年輕雲秦軍士的屍身和一旁另外幾名雲秦軍士的屍身一眼,然後提起了重錘,穩定的一錘接着一錘,敲擊在守城弩旁數架已經上好絞盤的貫月弩機的扣銷上。

數根弩箭激碎了雨霧,將十餘名剛剛衝上城牆的大莽軍士射得倒飛出去,但有更多的大莽軍士從那處缺口爬到了城牆上。(最穩定,

頭髮花白的老軍士躲身在守城弩後。

越來越多的大莽軍人如潮水一般沖向這架守城弩。

聽着已經極近的密集腳步聲,這名頭髮花白的老軍士笑了笑,然後閃身出來,揮起了手中的重錘,砸向守城弩上的激發扣銷。

“嗤!”“嗤!”...

數枝箭矢瞬間落在了他的身上。

數團血霧從他的身上爆開,他的身體晃了一晃,往後倒下,但手中的重錘已然敲擊在扣銷上。

“當!”扣銷鬆脫的聲音響起的瞬間,這名頭髮花白的老軍士大叫了一聲,“死哩!”

一枝手臂粗細的守城弩箭在他最後的一聲嘶吼中飛出。

雲秦士官老程玩了一輩子的守城弩,他這最後一枝弩箭,卻不是射向面前的那些大莽軍人,卻是射向了旁邊的一架弩車。

守城弩的弩箭出口,就對着旁邊的這架弩車。

“當!”

弩箭還未完全脫離守城弩,就撞擊在了旁邊的弩車上,一時無數的金屬破碎聲響起。弩箭斷成數截...守城弩猛的一震,內里無數機括斷裂,那輛貫月弩車的厚壁上,被折斷的弩箭撞出了孔洞,帶着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撞擊在旁邊一輛弩車上。

這些弩車的撞擊,損毀,許多衝到前方的大莽軍士面色慘白的倒退,被激飛的金屬碎片洞穿身體,慘叫倒下...這一幕幕畫面之中,老程嘟囔了一聲,閉上了雙眼。

......

在這同一時刻,城牆上很多架弩車都在傾覆,損毀。

“不要過去!快退回來!”

一名大莽校官發出了急劇的嘶吼聲。

數十名已經佔領了一架完好的守城弩車和數架穿山弩車的大莽軍人驚詫的轉過頭,看着這名發出命令的大莽校官,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在下一刻,他們陡然覺得頭頂上方出現了巨大的陰影。

“轟!”

一架崩塌的雲秦巨型投石車砸了下來,將這些弩車和大莽軍人一起砸碎,掩埋。

所有的雲秦巨型投石車都在倒塌,或倒向城中,或直接砸向城頭,一蓬蓬巨大的煙塵,使得這個城池充滿了史詩和毀滅的氣息。

......

雲秦戰鼓聲仍在繼續。

最後城牆上的鼓聲,來自於城牆上的四座角樓。

一群群面色極其難看的大莽軍人,在血與塵中涌到了這四座角樓樓下。

角樓周圍的空氣,都在鼓聲中震動着。

通往角樓的樓梯門完全是洞開着的,聽着依舊響起的鼓聲,其中一座角樓的樓梯門處,一名大莽校官想象着角樓上面的雲秦鼓師狂放而不可一世,不將他們放在眼中的姿態,想着沿途弟兄們的死傷,他的臉色陰沉難看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然而就在這名大莽校官厲聲的喝罵聲中,數名大莽軍士才剛剛跨入角樓的樓梯,四座角樓上的雲秦鼓師,便同時敲出了一記最強音。

這聲音,像是無數人在狂笑,像是無數人在怒吼,在咆哮。

在這一聲鼓聲之中,四座角樓同時震顫,轟然崩塌。

角樓上,四名雲秦鼓師傲然的迎接死亡。

角樓下的城牆上,許多大莽軍士面如土色,在崩塌的角樓下陪葬。

在四座角樓崩塌之時,東景陵的陰霾天空之中,隱隱約約,多了許多聲音。

許多大莽軍人傾耳聽着,然後他們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這聲音,是歌聲,是許多雲秦人在一起歌唱,發出的肅穆的歌聲。

這是雲秦人的榮光。

一名大莽將領看着前方城牆上倒塌着的雲秦巨型投石車的殘骸,在這濛濛細雨和歌聲之中,他突然很想大哭一場。

......

神木飛鶴還在空中飛掠。

神木飛鶴上面,邊凌涵的雙手已經按在了裝着“大黑”的箱子上。

她已經儘力按照每處城牆缺口大莽軍隊的登牆速度,儘可能快的下達了撤退的命令。然而戰鬥中有各種各樣的偶然因素,任何人也不可能徹底的掌握全局,各段城牆上,有些雲秦軍士本來就承擔著掩護別的雲秦軍士撤退的使命,還有一些雲秦軍士,也在大莽軍隊的堵截下,無法從城牆上順利的逃入東景城中的街巷。

此刻她下方的這一段城牆上,便是有一百五六十名雲秦軍士被兩股大莽軍隊堵截住了。

若是她用盡所有的魂力,激發大黑髮出一箭的話,或許能直接射塌一段的城牆,這些雲秦軍士或許有機會能從一段城牆的缺口處逃生。

然而她必須遵守林夕的命令。

她若是耗光了自己的魂力的話,要數天不間斷的冥想,才能補得回來。

戰爭才剛剛開端。

她在這場戰爭之中,只能全力出手一次。

這一次出手,只能留給這支大莽軍隊的主將,或者聖師,只能留在可以挽救更多雲秦軍人生命的時刻。

所以她的雙手微微的顫抖着,觸摸在了裝着大黑的箱子上,卻終究沒有打開這個箱子。

她看着那一百幾十名雲秦軍士發出了歌聲,決然的展開了最後一次衝鋒,然後壯烈。

雨絲一直飄灑在她的臉上。

她冰冷白皙的臉上,一直有水在流淌下來,分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

.......

無為觀的木樓中。

哪怕是此刻東景陵最寧靜祥和的地方,林夕也可以聽到微風細雨中傳來的歌聲,傳來的一聲聲雲秦巨型投石車和四座角樓如山般崩塌的聲音。

林夕放下了手中的捲軸。

這捲軸中所有城中布防,兵力布置,各處陷阱,以及城中所有的軍隊構成和修行者的介紹,他都已經仔細看過了,記下了。

在這種時候,他的記憶力都似乎比平時要強出了太多。

然而他依舊將這卷捲軸塞入了懷裡。

因為他十分清楚,唐初晴的這些布置已經足夠完美,這座城擁有這些人,已經足夠強大。這場仗,沒有他,也能打。但既然他來到了這座城裡,那他就必須讓這座城裡的雲秦人少死一些,他就必須...贏得這場戰鬥,除非他死在這裡。

以前,甚至在他成為青鸞學院的學生之後,他都依舊有些不太理解,有些人為什麼最終能跑,卻都要和一座城池,一個要塞共存亡。他覺得自己是很靈活,很不迂腐的...真的最後還是打不過,跑了就是,青山常在,綠水長流,跑了之後再打過。

然而此時,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錯的。

在這樣的歌聲,在每一口呼吸都是呼吸到的空氣都是充滿了悲壯的氣氛裡面...在那麼多人都在和敵人玉石俱焚,在那麼多人都在忘卻的自己保衛自己的祖國...在那麼多人都不會因為怕死而離開...在那麼多人都已經因為要保住這座城,要保護更多的人不被敵人殺死而已經死在這座城裡的時候,充斥在一個人體內的,便唯有和對方決戰到底的氣息。

林夕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燦爛的大祭司長袍上。

以前他也總覺得祭司就像個神棍,他只覺得多一個祭司的身份,只是多一分力量。

然而此刻,他明白了更多的意義。在碧落陵的夏天,他和邊凌涵這些學院的年輕人,似乎驟然長大,而在這東景陵這初秋的雨里,他們這些年輕人,卻驟然變得更加的成熟。

他走入了細細的雨絲之中,開始行走在東景陵的街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