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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杳無痕,獨留滿室蘇合香。

散落一地的奏摺,宣洩着主人的不滿,連捏在手心裡的那張摺子,都沒有幸免於難,捏起了一條深深的皺褶,可見主人用力之大。

“娘娘。”

楊中侍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楊太后幾乎有些慌亂地去拂拭臉龐,要整治儀容時,才恍然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羅巾揩去臉上的淚水。

方轉過頭望了眼楊中侍,一時回過神來,似耗盡了心力般自暴自棄,整個人無力往身後的隱囊上靠。

楊中侍知趣的沒有吱聲,更沒有讓旁的宮人內侍進東暖閣。

“他人走了?”

“走了。”楊中侍回了句,又問道:“外面已經開始飄起了雪花,娘娘要不要吩咐大長秋,預備今年陶樂園的賞梅宴?”

“沒意思。”楊太后語氣極淡,一番爭吵後,她已是強弩之末,已沒有任何事情,能提起她的興趣,能讓覺得有意思。

殺敵一萬,自損三千。

從前,她無往不利,一往無前,所以才沒覺得。

今日對這句話,算是深有體會。

“阿棄,你說,我會不會做錯了?會不會把他推得更遠?”楊太后輕聲問道,又似在呢喃。

楊中侍沒有立即出聲,哪怕楊太后,喚了他許久不用的名字,令他心尖微顫。

他也沒有出聲。

果然,沒有一會兒,又聽楊太后自問自答,“可只要想到,他身旁有人,我就難受。”

“誰讓我難受一分,孤就得讓她難受一百倍,一千倍。”

“這些年來,孤所受的噬心之痛,也該讓那個賤人好好嘗一嘗。”說到最後,楊太后的神情,都有些癲狂。

嚇得楊中侍忙地喚了聲娘娘,一把上前扶住楊太后,卻讓楊太后給甩開。

楊中侍退後兩步,跪伏在地上,“娘娘,您不會做錯。”

“只有身後無路,張侍郎才會回頭,他那樣在乎名聲的人,賭不起,也輸不起。”

楊中侍說這話,已選擇性忘記。

楊太后作為一國之母,臨朝稱制的皇太后。

同樣也輸不起。

不顧名聲,不計代價,全部身家豁出去。

“是呀,他是士族子弟,愛惜名聲,他輸不起。”楊太后覺得有道理,陰沉的臉色才好轉了一些。

楊中侍趁着楊太后心情回緩,又提議:“陛下很喜歡張家小娘子,已經在老奴跟前念叨過好幾回了,娘娘不如把人召進宮裡來。”

“清妃長得很好,孤也很喜歡。”

楊太后微微眯了下眼,只一會兒功夫,便轉了心思,“陶樂園的梅花宴,你讓大長秋好好安排一下。”

“孤要親自發帖子,邀請洛京三品以上官眷參加。”

“唯。”楊中侍高興地應一聲,“仆馬上去通知大長秋。”

臨走前,又問道:“那接張家小娘子進宮的事情,要不要派女官出一趟宮?”

“這個不急。”

楊太后擺了擺手,又指了指散落在地的摺子,“你把這些都收起來,朱俊那邊,讓他一切照舊,沒有我的吩咐,各項調查不許停。”

“娘娘放心,仆知道該怎麼做。”楊中侍緊握住手中的拂塵,朱俊哪怕做到御史中丞,位列三公之一,但仍舊改變不了他出身寒門的事實。

在官場上,原本就遭到出身士族官員的排擠。

更何況,他竟然開始調查監視世家大族。

近日以來,已經連着遇上幾波阻撓,更別提那些風言風語,冷嘲熱諷,不過,眼下看來,朱俊也是個明白人,沒讓人一嚇唬,就自己先焉了。

監獄裡和廷尉署里,陸陸續續關進去的造事者,可見朱俊的手段。

他該知道,他能依靠的是誰。

知道哪頭熱,哪頭冷,這是好事。

至少,儼然已成為太后手中的一把快刀。

——*——*——

大雪紛飛,雪花飛舞。

張嬰冒着大雪、冒着嚴寒,趕回家時,站在府門前,久久不敢進門。

到底沒有進內院,遣人進去說一聲,轉身去了書房。

穆行和陳義,一直守在書房,沒有離開。

瞧着張嬰提前回府又來了書房,還有張嬰那張極為慘白的臉,倆人不約而同地猜到了一種可能,對視一眼,誰也沒有先開口。

默默跟在張嬰後面,進了書房。

房裡除了伏案榻席,書架字畫以及香爐盆裁,還有取暖必備的火盆。

張嬰搓了搓手,打破了一室的靜默,淡淡道:“事情不順利,不要再想了。”別的話,沒有多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的想法,是按第二套方案進行,不過得再做修改。”

陳義問道:“郎主的意思……”

“我的意思,把謠言的內容改一下,多加入一些真人真事,借前朝舊事,隱喻本朝,也不要只在官員中傳揚,讓各大茶樓的說書先生,同時開始講一個故事。”

“郎主,請三思。”

穆行先急了起來,不甚贊同,“這樣一來,郎主就算是徹底和楊太后撕破了臉皮,連迴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本來就沒有了餘地。”張嬰扶着頭回道。

穆行噎了一下,急得在屋子裡打轉,“那郎主的名聲呢,郎主為官近二十餘年,素有清名,難道要因此而葬送前程,使聲名盡毀。”

“這不是一樁簡單的風流韻事,如果傳揚開來,坐實下來,試問郎主將何以自處,又將以在青史上留名。”

“郎主是玉石,其餘皆不過瓦片,玉石焉能與瓦片相碰撞。”

張嬰根本沒有理會穆行所言,只淡淡問了句,“你們有更好的法子嗎?”

再得到兩位主薄的沉默後,又開了口,“我不能眼看着華家出事。”

“我身為七尺男兒,身為大丈夫,總得護他們周全,相比於妻子兒女,整個張氏家族,我個人污名,又算得了什麼。”

屋子裡靜悄悄的,火盆內炭火燃燒偶爾發出來的噼哩叭啦聲響。

襯得周遭愈發寂靜寥落。

許久,才響起陳義略顯嘶啞的聲音,只聽他提醒道:“郎主,您真要這麼做,就得想到最壞的結果。”

張嬰默然,他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把最壞的結果的都想過了。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卻遠超他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