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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冶園久不住人,今日張曦他們入住的西園,是總管駱水帶人臨時收拾出來的,位於遊冶園西側,靠着溫泉池子。

因是先人遺業,園子常年有安排人修葺維護。

各處花草樹木,鬱鬱蔥蔥,雕梁綠紗,一塵不染,絲毫不見衰敗枯萎。

只是有些過於冷清。

在那一輩子里,這座園子一直閑置着,直到十五年後,阿顧要開文會,阿耶提起這個園子,張曦才和阿顧第一次踏足遊冶園。

園中一草一木,一亭一閣,與記憶中無異。

唯一不同的,大約是她面前的人不同,以前陪着她的,只有阿顧,而今卻多了大姐、大兄,還有阿娘。

阿娘自進來後,瞧着大兄的傷,急得直掉眼淚。

“……你說你,非得和那些下賤的東西走到一起去,這下好了,把自己摔成重傷,折了手臂,有這麼給自己找罪受的嘛。”華令儀說得咬牙切齒,氣急敗壞。

七郎張昕躺在床榻上,不敢接言。

華令儀數落兒子好一會子,在她看來,兒子受傷,是因為和楊家人在一起的緣故,她還不知道,楊昭華害了絕塵,要是知道,只怕鬧上楊府的心都有。

張曦在旁邊,先是不厚道,幸災樂禍的笑。

爾後,又覺得大兄有些可憐。

再之後,瞧着阿娘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邊數落大兄,一邊埋怨楊家,張曦到底上前解了圍,“阿娘,看賽馬,我要看賽馬。”扶着榻沿走到阿娘身前,往阿娘身上蹭,伸手要阿娘抱。

華令儀看了眼小女兒,到底停了下來,“我們阿眸,也知道看賽馬了。”

說著抱起小女兒。

張曦趴在阿娘肩頭,很明顯看到躺着的大兄鬆了口氣,微微咧嘴,對大兄做了鬼臉。

一旁的八娘張昑也跟着鬆了口氣,阿娘在氣頭上,她也不敢插嘴,這會子,瞧着小妹轉移了阿娘的注意力,忙地說道:“阿娘,阿弟沒有打算要去,只是十三郎接了帖子,正好阿眸嚷着要看賽馬,就帶着她一道出來了。”

“她才多大,知道什麼,她嚷着你就帶她來?”

華令儀沒好氣瞪了眼大女兒張昑,“要看賽馬,可以在自家舉辦一場,何必去蹭別人家的,偏還和那起子混帳人,混在一起。”

她對楊家積怨甚深,不願意看到自家兒女和楊家人攪和在一起。

“崔陽也不懂事。”

得了,連崔陽都遷怒上了。

八娘張昑少不得辯駁,“阿娘,他們到底是同窗,十三郎不好拒絕,所以才來。”

“阿明,你也知道維護人了。”華令儀這話頗有深信。

八娘張昑臉頰頓時飛上幾朵紅雲,頭微微低垂,帶着幾分羞澀。

青澀,太青澀了!

張曦看着牙酸,和眼前的大姐比起來,她在那一輩子里,簡直沒羞沒恥,沒臉沒皮,她很早很早,就把阿顧看成她的人了,到底有多早呢?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只知道,桑樹底下初見,她的身邊,從此就多了阿顧。

所以,對阿顧,她從來不知羞恥為何物。

“郎主。”

慎嫗的聲音響起,阿娘臉上淡淡的笑意,一下子凝滯,屋子裡的氣氛,登時有些緊張起來,無論是大兄,還是大姐,神情都變得極為嚴肅。

倆人抬頭望去,接連喊了聲阿耶。

唯有阿娘,沒有轉身,依舊背對着門口。

張嬰眼睛盯着華令儀瞧了好一會兒,一身比丘尼打扮,頭上戴着佛帽,那一頭濃密的青絲,除得一乾二淨。

這是她進瑤光寺後,頭一回見。

此刻,面色蒼白,兩眼微紅,顯然剛才狠哭過,見華令儀許久都沒有迴轉身的意思,心裡嘆了口氣,“夫人。”

“我已出家,你可以喚我法號妙靜。”

聽了這話,張嬰心頭一陣抽痛,瞧了眼屋子裡的兒女,長女和長子不知何時,垂下腦袋,恨不得躲起來,唯有小女兒,懵懂無知,睜着一雙大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華令儀。

“疾醫說,阿苟的傷要調養,讓阿苟好好歇息,我們去旁邊的屋子裡說話。”

“也好。”

華令儀把懷裡的小女兒遞給大女兒,“你看着阿眸。”

目送阿娘和阿耶離開,直到背影消失在門外,七郎有些擔心的聲音響起,“阿姐,你說,阿耶阿娘,會不會又吵起來?”

“應該不會。”

八娘張昑也不願意阿耶阿娘吵架,阿娘好不容易從瑤光寺出來,她還盼着阿娘能在園子里,多住些日子。

瑤光寺清苦,實在不適合阿娘。

相比於大姐和大兄的擔心,擔心阿耶阿娘吵架,張曦卻更擔心,阿耶阿娘不吵架,就像之前,住在一座府邸,兩人冷戰,連話都不說一句。

在她看來,能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強。

想到這一點,張曦掙扎着下地,“阿姐,不要抱,我自己站。”

八娘張昑聽了,剛把她放下,張曦腳一着地,如同脫韁的野蠻,邁着小短腿,磕磕碰碰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八娘張昑急忙喊道。

張曦頭都都沒回,“找阿娘,找阿耶。”

八娘張昑愣了一下,回頭望了眼大弟,“阿苟,你好好歇息,我去看着阿眸。”說完,又喊了張昕的傅姆小陳氏進來,仔細叮囑一番,才轉身離開。

出了房門,問了廊外候着的僕從,然後往東側的跨院走去。

張昑沒料到,小妹張曦的腳步,會這麼快,她走到跨院時,僕從都退到了院門口,唯有小妹張曦,貼着耳邊趴在中間正房的門板上。

看着這一幕,張昑瞠目結舌,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雖早就習慣了小妹的古靈精怪,但偷聽牆角,怎麼看都是不對的。

要不是地方不對,八娘張昑真想衝上前去,打她一頓屁股,強按捺住自己心中的衝動,把僕從全部遣出了跨園,然後走上前去。

且說張曦,一見大姐過來,忙地對大姐,作了個噓聲的手勢。

張昑看着就頭痛,到底誰教了小妹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讓她揪出來,她一定好好把那人教訓一頓才行。

然而,聽到屋子裡阿耶阿娘的對話,張昑很快就顧不上這些了。

“阿苟的傷,你不用擔心,疾醫看過,只要仔細將養,不會留下後遺症。”

屋子裡,夫妻相對而坐,張嬰到底先開了口,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和阿華,會走到這一步,相對無言。

“這段時間,我會待在西園,親自照料阿苟,直到他傷好,再回瑤光寺。”

“好,這樣最好不過了。”

又聽華令儀道:“我在西園的這段時間,你就別過來了,我不想看到你。”

“阿華,”

張嬰臉色微變,猶不敢置信地望向對面的華令儀,“我們之間,就非得這樣?”

華令儀沒有接話,摸着案幾邊緣的指尖,微微發白,“我不管,你和那個女人之間的牽扯,我也不會再過問,但是我三個孩子,絕不能和那一家子有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