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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曦不喜歡大兄張昕。

或者,說得矯情一點,在那一輩子里,她怕大兄,畏懼如虎狼。

然而在她心目中,如果說阿耶是擎天大柱,那麼大兄就是其中的一片雲天,都能替她遮蔭擋陽,是她極為依賴之人。

所以,在那一輩子里。

臨終前,阿耶和阿兄突來的惡訊,讓她失去生的信念、活的盼頭。

才會有她的決絕,有她的義無反顧。

後來想想,疑點重重,尤其阿兄失蹤一事,阿兄好歹是一郡之長,十餘年裡,權行三秦之地,督掌西部軍政,身為封疆大吏,位比王侯,不可能那麼容易出事的?

只是她不後悔,只要她的阿顧好好的……

“阿嬰,你就別犟了,你想通過仕林的輿論力量,遣責楊家,討伐御史台,或許最終能迫使御史台放人,救回七郎,但是七郎多在御史台待一天,就多受一天的苦。”

“朱御使是出了名的渾人,他以酷吏之身,坐到如今的位置,最善長的就是用刑。”

“他又出身寒門,素來仇視士族。”

“你只有七郎一個兒子,你賭不起也輸不起。”

竺法師一大串的苦口婆心,唯有最後這一句話,令坐在他對面的張嬰變了臉色,一下子轉為煞白,情緒激憤,“我看他敢,要是敢傷了七郎,我必親手宰了他。”

這也是朱俊從府裡帶走七郎時,他斜眼對朱俊的警告。

“你宰了他,倒是爽快,你懷裡的幼女,還八娘怎麼辦?”竺法師涼涼的語氣,似一盆冰水,從張嬰頭頂淋到腳底。

問得張嬰啞口無言。

“現在不是賭氣賭狠的時候。”

竺法師再一次勸道,他和張榮相交大半輩子,是真把張嬰當作自己子侄看待,“貧僧向你承諾,一定治好八娘的啞疾,你就聽貧僧一言,與楊國舅和解。”

“貧僧去給慶陽縣主治病,會在中間替你們說和。”

“冤家宜解不宜結,只要楊國舅鬆了口,朱御史也不好再追究,我們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是真怕張嬰再做出激進之舉。

張嬰沉默良久,直到懷裡小女張曦發出咿呀之音,對上女兒烏黑清亮的眸子,才淡淡回道:“那麻煩法師先試試看。”

人賭一口氣。

但他是父親、是丈夫,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這就註定了,他不得不退。

“好嘞,一有消息,貧僧就會通知你,你好好在府里待着。”

“唯。”張嬰這一聲,應得不甘不願。

竺法師當作沒看見,徑直起了身。

張曦瞧着阿耶臉上的落寞,忽地心酸不已,在她記憶中,阿耶何曾有過這種憋屈,阿耶一直是高大強勢的存在。

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光彩奪目,熠熠生輝。

她也想幫忙。

她想救大兄出獄,讓阿耶不必這麼委屈求全。

她記得竺法師是要進宮給慶陽縣主楊昭華治啞疾的,所以,在竺法師即將邁出門檻,張曦揮動着手臂,朝着竺法師咿咿呀呀地大喊起來。

“阿眸。”

張嬰差點抱不住女兒,急忙把女兒往懷裡摟,又一邊拉住女兒掙扎的手,“好孩子,聽話,不鬧騰。”

張曦卻不願意。

在看到竺法師轉過身來時,更加興奮。

“怎麼,阿眸捨不得貧僧離開。”

張曦幾乎下意識就要點頭,卻硬生生忍住,只是眼睛盯着竺法師,朝着竺法師咿呀喊,兩手不停地竄出來,向竺法師揮去。

她把自己的意願,表達得很明顯。

張嬰見了,卻不樂意,都有點不想起身去送竺法師出門,瞧着女兒歡喜樣,不忍心拂了女兒意,雖說女兒小,平常又極為乖巧聽話,但鬧騰起來,卻極為難哄。

到底起了身,只是沒料到,剛走至竺法師身側,小女兒整個人奮力朝竺法師撲去。

直接把他唬了一大跳。

電光火石間,還好竺法師接得及時,“貧僧早就說了,這孩子與佛有緣,偏你捨不得。”

張嬰滿心感激,一下子化作一淌冰水,整張臉都黑了下來,語氣萬分嚴肅,“我絕不會讓阿眸出家的,法師真要度化人,我可以給法師送一堆替身。”

竺法師故作嘆息,“唉,可惜了,瞧瞧阿眸多喜歡貧僧。”

聽了這話,張嬰立即伸手要從竺法師懷裡抱走幼女,“好阿眸,乖,阿耶抱你。”

不是張曦不給阿耶面子,是她真想跟竺法師走。

所以緊緊攀着竺法師的脖子不鬆手。

“阿眸,我們不耽誤法師的正事,阿耶帶你回內院去你阿娘那裡。”張嬰說著,伸手去掰張曦的手。

隨着雙手被輕易鉗住,張曦意識到,單靠蠻力是不行的。

哇地一聲,就大哭起來。

頓時,把竺法師和張嬰都嚇住了。

“不哭,不哭了。”竺法師小聲哄着,抱着張曦往外走,一回到竺法師的懷裡,張曦的哭聲就停止了。

使得一旁的張嬰見了,極為煩躁。

卻又得跟着。

從延客廳到大門口,這樣的場景上演了幾次。

張嬰氣得臉鐵青,竺法師樂得不行,呵呵直笑,“阿嬰,貧僧還真沒見過這麼聰明的小孩子,真真是靈慧天成。”

“法師,郎主,楊家的馬車,還在外面候着。”門房老杜提醒了一句。

他實在看不過眼,有些不忍看。

竺法師和自家郎主,都是沉穩老成的人,竟在大門口逗起了小孩子,尤其竺法師,把自家小女娘弄得哇哇大哭,他卻笑得格外歡。

沒見自家郎主,一張俊臉,都扭屈得不成樣子。

他還真擔心,從來處變不驚的郎主,氣出個好歹,

“怎麼樣?讓阿眸跟着貧僧走?”竺法師含笑斜乜了眼張嬰。

張嬰正自猶豫,要不要狠一狠心腸,不顧女兒哭鬧,把她抱回內院,他實不願女兒再進那道宮門。

“你不信別人,總相信貧僧。”

竺法師抱着張曦,有些不願意鬆手,他想知道這孩子身上隱約朦朧的佛光,是怎麼一回事,“貧僧把這孩子帶在身邊,一定會保她平安的,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張嬰看了眼竺法師,還有女兒緊趴在他身上。

艱難地點了點頭。

竺法師笑得更歡,“這孩子一見貧僧就這麼喜歡,果真與我佛有緣。”

胡說八道。

她才不要與佛與緣。

張曦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心中暗暗吐槽,自己此刻有求於他,讓他先得意一下,心中已有了計較,等會兒離了阿耶的面,一定要好好折騰這老禿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