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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郎君怎麼到這裡來了?”

一道刺耳的質問聲響起,語氣中透着濃濃的尖酸。

朱俊回頭望去,只見三丈外站着夫人李氏,細眉尖頜,瓊鼻櫻唇,頭上梳着飛天髻,翠飾金鈿反插,耳戴淺綠琉璃明月鐺,墜子晃動得厲害,泄露了一絲匆忙。

此刻,臉龐含笑,卻笑不達眼底,眸中的鋒利一閃而過,盈盈走上前來,“要不要,兒替郎君打開這鎖呀?”

“不必了。”朱俊皺了下眉頭。

“這歌聲還不錯,比府里的歌伎強,真不用了?”李氏語調微微上揚,一雙美眸似笑非笑地盯着朱俊。

朱俊強壓下心頭的厭煩,“你不喜歡她,還要留着她幹嘛。”

直接甩袖離去。

“我高興。”李氏衝著朱俊的背影嗤笑一聲,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也別想在她面前抖起來,神情中滿滿皆是唾棄與不屑。

耳畔歌聲未歇,那嘶啞聲,實在嘈雜不堪入耳。

李氏回頭瞥了眼荒廢的院牆,臉上多了一份自得,這是她一生的把柄,她當然要好好留着,有這個把柄在手上,朱俊就得好好敬着她。

——*——*——

積雪漸消融,春風拂大地。

前往洛陽的官道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快速奔馳,車廂內的主人,不顧顛簸,猶不停地催促着駕車的車夫,希望能夠再快一點。

“娘子,不能再快了,不說您的身子是否承受得住,馬也會受不了的。”

“我沒事,到下個驛站,換馬就是了。”

“娘子……”

“阿慎,你別說了,我就不該聽信他的話回清河,大弟死了,阿耶也沒了,我不能躲回清河,從別人口中,聽着一個個惡訊傳來,什麼都不做。”

車廂內的主僕倆人,赫然是華令儀與慎嫗。

華令儀後悔之情,溢於言表,“我總得做些事情,我不能眼睜睜看着華家滿門去死,如果華家從此沒了,我餘生活着,還不如死了。”

慎嫗聽了,心頭大驚,她生怕自家娘子想不開,忙勸道:“娘子,您千萬別這麼想,您有七郎,有八娘和十六娘,十六娘才四個月大。”

“她還那麼小,您怎麼能捨得,這樣的念頭,可不能有。”

“十六兒?”

華令儀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你瞧着十六兒還是我的嗎?”半個月前,女兒入宮後,宮中的宦者,直接來到家裡通告一聲:小娘子得太后喜歡,以後長住宮中。

“當然是您的,她是娘子生的,誰也搶不走。”

“是呀,我才是她阿娘。”華令儀拭去眼淚,睜大眼睛,只要她還活着,她的女兒她自己會養,絕不會讓給那個女人。

兩手緊握成拳,回洛京的決定,越發地堅定。

夫君張嬰允諾過她,只要她回清河,會替華家翻案,會保華家人無虞,只是一路往北,等來的卻是阿耶的死訊,華家所有人的入獄……

回到清河,安頓好七郎和八娘。

她便迫不及待地往南趕,片刻都不願意再耽擱。

北去清河用了十天,南來洛京,她心急如焚,半道上,把一眾婢僕護衛都給拋下了,只用了六天不到的時間,就到了洛京城外。

“今日從承明門進城。”

聽了這話,駕車的車夫急忙喝住馬,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主人家的和惠坊,從長夏門進城最便捷。

直到華令儀的聲音再次響起,“先不回和惠坊,我們去瑤光寺。”瑤光寺在宮城東北方向,距離最近的城門,就是閶闔門和承明門。

但是從閶闔門進城去瑤光寺,就得繞過金市,金市素來繁華熱鬧,商客如雲,她回京的事,暫時不想讓夫君張嬰知曉。

所以,從承明門進城最妥當。

車夫應了聲唯,重新駕起馬車。

車廂內的慎嫗,很是詫異地望向華令儀,甚至沒來得及開口阻攔,“娘子不回和惠坊,去瑤光寺做什麼?”

“去見一個故人。”華令儀垂下眼。

瑤光寺是皇家寺院,自前朝起,后妃及名門女郎,信仰佛法者,多喜歡到瑤光寺落髮出家,或是住到觀中,戴發修行。

慎嫗瞧着自家娘子的神情,眼中不由多了份擔憂。

她不相信,娘子會出家為尼,卻擔心,娘子性情如火,衝動之下會做出什麼事來,連她這個自小跟在娘子身邊的人,都猜不到。

又想起郎主的性子,對他們這些婢僕,從來不講情面。

慎嫗猶豫要不要給郎主報個信。

忽然聽到華令儀道:“阿慎,你要是想華家得救,就不要去告訴郎主,我回京了。”

這話一出,直接把慎嫗給定住了。

她和娘子一樣,不願意華家從此沒了。

她出身華家部曲,是華家世仆,哪怕她一家子跟着娘子陪嫁到了張家,依舊還有些親眷在華家,她也盼着他們平安。

慎嫗果斷掐滅了所有的異心。

瑤光寺作為皇家寺院,氣派恢宏,建造華麗,寺內種植珍木香草,多不勝數,單單講堂尼房,就有五百餘間。

眼下,瑤光寺的主持法號妙德,俗家名高惠,出自名門渤海高氏。

自小體弱多病,寄居瑤光寺,及至長大,性喜佛法,自願度入空門,落髮為尼,在洛京城中,也頗有些名聲。

“你不是回清河了,怎麼又回來了?”

妙德一身素色禪衣,盤坐在菖蔳團墊上,寺中的比丘尼把華令儀領進她的禪室,她也只淡淡瞧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比丘尼退出禪室,華氏徑直在妙德對面的團墊上跪坐下來,“看來,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

妙德沒有接言,“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我要見楊太后,你是瑤光寺的主持,能自由出入宮禁,你幫我給宮中遞個信。”

聽了這話,妙德手一下子緊抓住手中的拂塵,一慣古井無波的眼眸,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神情,“你想做什麼?你別胡來。”

華令儀定定望着面前人,大約常年理佛的緣故,明麗的五官,沒有當年的驚艷,卻顯得祥和而寧靜,寬大的禪衣遮掩下,身姿依舊窈窕如昔,“我都不在怕,你怕什麼?”

“貧尼只是提醒你,別給他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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