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偏僻幽靜的院子,一間寬敞疏朗的廳堂,十名高大的黑衣護衛守候在迴廊外,慧壇由一名青衣童僕領着,一腳踏進來,就感覺到一陣肅殺之氣,迎面撲來。
正值春暖花開,鶯飛草長的季節。
頭頂一片暖融的太陽光,慧壇生生打了個寒顫,又深深吸了口氣,整個人連頭髮絲都禁不住緊繃起來。
能訓練出這樣的護衛,又怎麼會是等閑之輩。
他實在不該,因為對方是小娘子,因為對方主動找上他,而心生抵觸,從而拒絕,單憑這位小娘子,能在拒絕之後,還每月都能送給他一筆錢帛。
他早就應該投誠。
隨便一出手,錢以貫記,帛以丈記,非富即貴。
人不怕被人利用,最怕的,是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而他能夠被人看上,他應該覺得幸運,至少他還有能讓這些貴人看上眼的地方。
廳堂里,唯有上首踞坐着一位小娘子,年約十歲上下,一身着水紅色大袖衫間色裙,面龐白皙,長眉入鬢,眉間眼,夾帶着一股不屬於小孩子的凌厲之色。
他心頭一驚,進屋後,只飛快地瞥了一眼,忙地垂下頭,心裡暗暗揣測:小娘子不是士族女郎。見無旁人在場,心中一定,屈膝行了世俗的稽首大禮,“給小娘子問安。”
久久沒有回應,但審視的目光,卻如實質般落在他身上。
其實,自慧壇一進來,他在留神周圍的同時,坐於上首的楊昭華,也正在打量着面前人。
慧壇,此刻長秋寺寂寂無名的小沙彌,誰能料到,二十三年後,成為大虞朝的國師,名震天下,現在洛京寺院里的法師,沒有一個及得上他。
在真正的歷史上,張昕順天承命,改朝換代,這位慧壇和尚功不可沒。
在張昕攻入洛京後,蕩平天下的過程中,一直為張昕搖旗吶喊,鼓吹張昕是天命所歸,引導着天下的輿情。
天下大定後,慧壇和尚直接被張昕給封為國師,掌管天下寺院,深得寵幸,紅極一時,炙手可燙,只是大約應了那一句,物極必反,盛極而衰。
慧雲和尚有一癖好,那就是喜歡錢帛,尤其喜歡藏錢帛。
後來成了國師,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但凡送上門來的錢,他沒有不收,也沒有不敢收的。
最後,他不知怎麼惹到張昑頭上,當時,身為長公主的張昑用計除掉了他。
據野史記載,抄檢融覺寺時,有五間僧房,都裝滿了銅錢,嘩啦啦的銅錢掉下來,有如傾盆大雨落下,把所有人都驚呆住了。
之後,度支尚書帶着整個衙台的計掾,用了半個月時間,才把那些受賄款全部清點完成。
數額十分龐大,相當於國庫三年財政收入總和。
所以,她找出慧壇後,直接粗暴地砸錢帛,一開始,他不願意接受招攬,卻又接受了錢帛,楊昭華就安了心。
既然接受錢帛,招攬是遲早的事。
況且,慧壇後來那般愛錢,與早年的經歷有關,是窮怕了的緣故。
由此可見,慧壇在長秋寺的日子很艱難,她才會一開始,就選擇伸手橄欖枝,更何況,對於慧壇,她並不覺得,她是在挖張昕那個惡魔的牆角。
她更覺得,她招攬慧壇,反而是提前救了他一命,免去他將來身遭橫禍,屍骨無存。
“起來吧。”
楊昭華淡淡道,伸手指了指下首的一方榻席,讓其坐下來,對於慧壇和尚行的俗禮,她坦然接受,在她看來,這是慧壇心思活泛,靈機應變能力強的表現。
“接下來,我有一件極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如果做成功,算是你的投名狀,我可以允諾你,請融覺寺的主持和誠法師,收你為徒,甚至可以保你將來,做和誠法師的衣體傳人。”
和誠法師的衣缽傳人?
那不就是能繼承融覺寺的主持。
條件很誘惑,他幾乎無法拒絕。
慧壇只覺得一顆心猛烈地跳動起來,甚至身體里的血液,似一下子沸騰起來,令他眼熱不已,情緒激動得不能自抑。
“不知小娘子需要我做什麼事?”到底沒有讓激動的情緒沖昏頭腦,問得很實際。
楊昭華滿意地點點頭,若是慧壇一口應承,她倒要遲疑一二,“你對長秋寺很熟,我想借用長秋寺的場地辦一件事,到時候需要你配合一二。”
然後,楊昭華把計劃大體說了一遍,更滿意在慧壇臉上,看到驚愕後的若有所思,“小娘子對我平生,了如指掌,不知小娘子是?”
此刻的慧壇,如同被架到火爐上烘烤一般,灼熱難受,卻又如同被推到九重雲霄,格外亢奮刺激。
士族貴女,於他們這些庶民來說,根本是仰望的存在。
所以哪怕張十六娘,只是一個三歲大的孩子,他也得小心侍奉着。
而面前的小女娘,竟敢對士族女郎出手,竟敢設計陷害士族女郎,無疑使他既興奮,又懼怕,興奮於能把平日里高高在上,需要仰望的人踩在腳底,
懼怕於逃不掉事後的追究。
不是性命不保,就是亡命天崖。
“我是慶陽縣主,國舅府楊家二娘子。”
楊昭華報出了名號,她要給慧壇膽氣,卻沒忘獎罰並施,“要是你辦好了,允諾你的事,我一定會兌現,但要是你辦砸了,或是露出了馬腳,讓人發現,我是不會承認的。”
慧壇幾乎是立即,起身跪地應了聲唯。
心裡暗道了聲:果然。
楊家出身寒微,一直讓士族瞧不起,這也就能說得通,楊二娘子為什麼敢對士族女郎出手,甚至為什麼會對士族女郎出手。
在他心裡,猜測大約是小娘子之間的齷齪。
如今這份齷齪,竟然上升到陷人名節、污人清白的地步,倒是鬧得有點大,但這卻不是他所要關心的。
他要的關心的,是要怎麼完成這份投名狀,從而得到楊二娘的認可。
當楊二娘亮出身份時,他就不再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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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慧壇和尚,別院里又來了一人,赫然是楊家二郎楊繼宗。
“怎麼樣?”
楊繼宗有點着急,之前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和尚身上投了不少錢,不過見到二妹志得意滿的神情,楊繼宗放下了心,“他同意了。”
“當然。”楊昭華含笑道,招攬人才,不過投其所好,給愛財的人送錢,給好色的人送美,好酒的人送佳釀,好名利的人許官爵。
不外乎這幾招。
“同意就好,不然,我還得想着怎麼把那些錢帛要回來,”楊繼宗說完,又想起一事,“最近阿耶有提起,我們的花銷太大了。”
“不用理會,錢就是用來花的。”
一聽這話,楊繼宗驚得張大嘴,嘴裡都能塞進去一個雞蛋,“二妹,這話你從哪聽來的。”他總覺得,二妹變得越來越厲害,好像無所不能,就沒有她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