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崔陽目送凈空及照顧他的沙彌惠純進入長秋寺的山門後,才迴轉身,上了馬車,吩咐車夫趕馬。

油軿車內,但見張昑跪坐在暖爐旁,就着不甚明亮的光線,隱約看到一臉沉思,長眉微蹙。

崔陽走過去,微微蹲下身,“你在愁什麼事?”

伸手摸了摸張昑的眉頭,似想把她的煩惱撫平,他記得,剛才在尼院,她從起居室里出來時,神情還很平和。

那麼,就不是因為十六娘的事。

只聽張昑問道:“你剛才和七郎聊了些什麼?”

“他說了許多涼州風物,整個人興緻很高昂,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地方。”崔陽含笑道,“依我看,賈家十七娘的去世,對他影響不大,你也不用太過擔心。”

“大丈夫何患無妻。”

“我沒擔心這個。”張昑搖了搖頭,只是眉頭依舊緊皺,沒有鬆開的痕迹。

“那你愁什麼?”崔陽問道,屈膝跪坐下來,伸手把張昑攬入懷裡。

“阿陽,你說,我如果去楊家,明明可以避開的情況下,我會特意去拜見秦夫人嗎?”

一聽這話,崔陽身體微微一僵,妻子最是忌諱楊家人,此刻,從她口中聽到這話,他幾乎忙不迭地低頭去看懷裡的張昑,有些擔心,也有不解。

不等他開口。

張昑已自問自答了,“不會,我絕對不會。”

“今日楊大娘陪着楊三娘來寺里探病,明明阿娘已經避開了,楊大娘卻還提起,要去給阿娘請安。”說到這,微微一頓,抬頭問向崔陽,“你不覺得很突兀嗎?”

“也許只是出於禮貌……”

“不對。”張昑矢口否認,一下子坐直了身,“你記不記得,當初,七郎和鄭十四娘訂親時,楊大娘還大病了一場。”

一開始崔陽聽得一頭霧水,那麼,他也聽明白張昑話里的意思了,楊大娘和七郎倆人,他想想,就覺得很是荒謬,“阿明,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多了。”

“我也希望我是想多了。”她之前有接觸過楊大娘,性格柔順,不喜應酬,絕對不是那種主動的人,何況,今日她過來,還是陪她妹妹過來。

“你別胡思亂想,況且,婚姻大事,都由長輩做主,就算她有念頭,也無濟於事。”說到這,崔陽突然想起什麼,於是笑道:“七郎長得俊美,洛京城中,愛慕七郎的小娘子不知凡幾,也不多這一個是不是?”

“不是。”張昑像只炸了毛的貓一樣,煩燥不已,直覺哪裡不對勁,卻又偏偏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但她的直覺,從來沒有出現過問題。

楊昭容的性格,根本做不出來這樣的事來。

明明張楊兩家,因着一樁壞了的姻緣,因着一條人命,早已是水火不融,三娘楊昭訓年紀小都知道避開,但大娘楊昭容,卻不僅沒有避開,反而往前湊。

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

長秋寺里,凈空回來後,先去竺法師的禪室,拜見了竺法師。

只是竺法師一見到他,臉色卻十分不好,還在為上午的事生氣,“這麼快就捨得回來了?為還以為,你往後要長住瑤光寺了。”

凈空先行了個佛禮,然後屈膝跪下來,行了稽首大禮。

“十六娘無礙,我就回來了。”

沒有分辯,更沒有辯駁,只是簡簡單單的陳述。

這句話,是凈空上午偷偷離開長秋寺,留下的紙條,也是竺法師趕去瑤光寺勸說他時,他說的話,此刻,竺法師對上這一雙清澈通透的眸子,心頭的那股子無力感,又重新涌了上來。

這樣一個謹行自律、又聰明異常的人。

他的擔心,好像都是多餘的。

面對這樣的凈空,眼前的場景,好像師徒倆對調了身份,更像是他在鬧小孩子脾氣,硬生生使得他有氣都發不出來。

這個徒弟,生來就是克他的。

竺法師揮手道:“你回你的院子,為師最近都不想看到你。”

“唯。”凈空應了一聲,很快退出了屋子。

一句話軟話都沒有說。

竺法師目瞪口呆地望着徒弟離開,手裡的拂塵,都讓他扯斷了幾根,片刻,又覺得,走了也好,免得他又說出什麼話來氣他。

且說凈空,回了長秋寺的第二日,一頭扎進了藏書閣,連晚上都沒有離開,四層樓的書閣,凈空一層一層地翻,翻書的速度之快,令跟在身邊照顧他的惠純,瞪目結舌。

跟了三天,惠純算是看出來,凈空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凈空,你想找什麼書?”

沒有聽到回應,惠純不意外,也不氣餒,往常倆人說話,他說十句,凈空能答一句就不錯了,“掌管藏書閣的慧聰師叔,他那裡有藏書閣所收書籍的目錄,你可以去看看,會比你這一本本翻,快上許多。”

話音剛落,只聽到一聲啪嗒,書頁合上的聲音,然後便呢喃道:“是我失智了。”轉身下了三樓,往一樓的慧聰的禪室走去。

“什麼?你要藏書的目錄,你想找什麼書?”慧聰望着面前,不及他腰身高的凈空,很是詫異。

他也算是看着凈空長大的,對於凈空的轉變,欣喜的同時,也有些難以接受。

“我不知道。”凈空直接搖頭。

他從娘胎出來先天不足,自小體弱多病,常年累月卧於床榻,周歲時,阿耶發現他過目不忘、記憶驚人的天賦後,便開始教他認字。

只用了三年不到的時間,他學完了六經。

這還是因為他身體弱,阿耶對他多有約束緣故。

所以,自從來到了這副皮囊里,他十分珍惜這具身子,因為待在這副皮囊里,他可以做許多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哪怕簡單的一個出門,對以前的他來說,也是一種奢望。

可是昨天,他見到了阿耶,見到了自己的身體。

他有強烈想回去的念頭,他既然能出來,那麼,也能回去,至於怎麼回去,他暫時不知道。

他身上的離奇經歷,他不敢和任何人說。

憑着些許淺薄的經驗,他只能從書里去尋找,或許能找到他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