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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師傅進入瑤光寺,踏入張家所在的尼院,凈空望着廊廡下,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鼻子微酸,不曾想,這趟過來,還有這樣一個意外之喜在等着他。

他的阿耶。

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心力,才剋制住自己,沒有脫口喊出,沒有莽撞地跑過去。

只是不待他走過去,那個身影卻迎了上來,“法師來了。”對着竺法師行了一禮。

“顧大郎君。”凈空迫不及待地喊道。

顧跋側頭望去,不期然對上一雙飽含渴慕的眼睛,帶着幾分熟悉,他猜到這位小和尚是誰,但他確實沒見過。

果然,只聽竺法師說道:“這是小徒凈空。”

顧跋收回目光,“十六娘的情況很不好,法師先進去瞧瞧。”

竺法師點點頭,來時,何山已把十六娘的病情和他說過一遍,因此,未作停留,由何山領着,直接往起居室走去,甚至沒有留意到小徒弟的異常。

氈簾掀起,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凈空才回過神來,抑制住激蕩的心緒,一雙眼睛硬生生從自家阿耶身上挪開。

迎面相逢,不相識。

隔成兩間的起居室里,此刻,前堂上的人,幾乎可以用擁擠來形容,婢女僕婦除外,還有三四名疾醫,其中一名馬臉老者,一見他們師徒倆進來,眼睛一亮,大踏步上前來,“你老可算是來了。”

雙手緊抓住竺法師的手臂,“你勸勸張嬰那小子,不能再這麼捂着了。”

“我知道了,”

竺法師看着周典御,再看了眼滿滿一屋子的人,眉頭不由皺了皺,周典御的醫術,他是信得過,但病者家屬不一定聽得進去,轉頭望向何山,“讓他們都出去,在這裡也幫不上忙。”

“這……”何山稍微猶豫了一下,就答應,“好。”

很快,經何山一吩咐,屋子裡的婢僕疾醫全都退了出去。

裡間傳來孩提嚶嚶的哭泣聲,還是大人急切的輕哄聲。

“你們在這兒等着。”竺法師說完,打算往裡間走去,不料,自家一向沉穩安靜的徒弟,如同脫弦的箭矢一般,跑進了裡間。

“凈空。”竺法師追之不及,忙地跟上。

“竺法師。”

“法師。”

“你看看我家阿眸。”

接二連三地叫喊聲,竺法師只來得及瞪一眼站在一名小郎君身邊的徒弟,抬頭望着兩眼腥紅的張嬰,還有他懷裡一團通紅的張曦。

伸手道:“給我。”

張嬰極不甘願地鬆開手,竺法師接過張曦,小小的人兒綣縮成一團,手足亂動,顯得極不安寧,兩眼緊閉,卻時不時有眼淚淌出,哭鬧聲很小,帶着嘶啞,大約狠哭過。

“這屋子裡太悶了,把門窗都打開。”

“法師。”張嬰不贊同地喊了一聲。

“你要是不聽,再這樣下去,這孩子真就沒救了。”竺法師的聲音,已帶着幾分嚴厲,“原本孩子只是受了些驚,兼之風寒入體,才發起了燒,吃了退燒藥,睡一覺,發了汗,就會好。”

“不知怎麼,讓你們弄得這樣嚴重。”

“十六的身體一向健康,她已經四歲了,不是一兩歲的小娃,不好下藥,把老周開的藥方煎了葯,給她灌下去。”

這話簡直戳中張嬰和華令儀兩人的神經,想起那幾個早夭的孩子,可不就失了方寸,沒了心神,患得患失,束手束腳,連葯都不敢用,生怕有失。

張昕聽了,看着六神無主的父母倆,“我出去拿葯。”

急忙轉身出了裡間。

別人的話,阿耶阿娘或許聽不進去,但竺法師的話,阿耶至少能聽進去幾句。

又叫了慎嫗帶人進來,捲起帷幕,打開窗戶。

外面周典御以及田疾醫等人,見到張昕來拿葯,一個個頓時都鬆了口氣,尤其是田疾醫等三人,他們是張府里供奉的疾醫,一個不好,他們身家性命估計難保。

這有先例。

張家的幾名疾醫,沒有一個是從秦地帶過來的。

所以等到張昕過來,讓他們回別院時,他們齊齊放下了心,忙不迭地跟着何山離開,一道離開的,還有顧家大郎君,及一干婢女僕婦。

竺法師和周典御兩人,張昕把他們安置在東廂房。

這才進了起居室的裡間。

小妹張曦已被放到了床榻上,卻仍舊很不安寧,手足亂動,臉上偶爾流露出驚恐,還有嘴裡發出的呢喃,阿耶阿娘兩人守在床榻邊,一同候在床腳的,還有顧家小郎君。

張昕一對上那雙炙熱的目光,皺了皺眉頭,“夜已深了,你也回東廂去歇息。”

“讓他在這兒待着。”張嬰壓低聲音道,他沒有忘記,小女兒嘴裡一直念念有詞的兩個字就是眼前這小子。

哪怕不待見,卻沒有放他走的打算。

“阿耶。”張昕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阿眸要是醒了,人在東廂房,很快就能過來,況且,他也是個孩子,這麼熬一夜,身體會受不住,如果病了,我們也難向顧文學交待。”

“讓他過去,”

未等張嬰開口,華令儀先說道:“這有我和你阿耶守着,你也過去歇着,不用再來了。”她心疼女兒,同樣也心疼兒子,長子趕路回來,到現在還沒有歇過。

張昕未置可否地輕嗯了一聲,不過,他還真不放心,留着阿耶阿娘單獨守在這裡,所以打算,先帶着顧家小郎君過去,然後再回來。

一出裡間,不期迎面碰上,早已去了東廂的凈空,手裡面抱着一個小木匣子。

“你來這兒做什麼,快回東廂陪你師傅一起去歇息。”張昕說道,大人都夠亂的啦,偏還來一兩個添亂的小孩子。

凈空頓住了腳步,倒沒再往裡走,卻也沒轉身離開,就地在一旁的方榻上跪坐下來,打開放在自己身前的小木匣子,裡面有幾卷書,還有一個小木魚。

片刻,看了眼張昕,輕聲道:“七郎君,梵音能寧神,十六娘是受了驚嚇。”

這一句話,幾乎生生讓張昕止住了呵斥的話頭,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一本正經的小和尚,竟是當場敲起了木魚,念起了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