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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太快,根本就沒有看到紅色在眼前划過,只感覺到空氣被劈開、臉上一涼,那紅色細勺已飛至畫海鼻尖!

筆直着就要扎穿而過!

我的心呼一下從胸腔竄至喉管,生生擠壓住想要撕裂出來的驚叫,眼前只有一片雪白的模糊和一枚鮮紅的鋼針!

那是姐姐的臉和那支迅疾的紅勺。

“錚——”,一聲刺耳撞擊,原來是另一柄紅勺斜斜殺出,直撞上那支刺向姐姐的勺子,二勺相撞,在姐姐眼睫毛前迸出火花,姐姐的勺子掉落在地,而那支救難的勺子彷彿懂事,施施然回到主人的面前——哥哥面前的餐台上。

姐姐面如白紙,眼神烏黑,撞擊的火花如同烙在了黑色的眼仁里,照得整張面孔晶亮。

半晌無人說話。

然後聽到細微的動靜。那個始作俑者——落英,居然在眾人的靜默中開始悠然地用自己的勺子品味碗中食物。眼皮微垂,手若白玉,抿唇咀嚼,看上去實在是春風拂面,雅緻如畫。

那一刻,我知道了“厭惡”是什麼意思。

“畫海,還愣着做什麼,去把勺子撿起來。進餐有進餐的規矩,你應該記得的。”哥哥面色平靜,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拿餐桌中央的銀壺,不再看姐姐一眼。

姐姐坐在椅中沒動,只稍稍把臉別一點過來,朝向我,有些困惑,彷彿不怎麼認識我,走錯房間後、發現一屋子陌生人,有些報赧。

我心頭一熱,連滾帶爬跳下椅子,去地上找尋姐姐那把紅色細勺。就想替她做點什麼。

“美意,起身,回到餐桌前來。”哥哥沉聲命令道。

我不理他,只顧在地板上尋找被撞飛了的那支勺子。一眼瞅見就在寄城腳邊,被他的黃色長袍掩了大半截,只露出一小段艷紅的細柄。

我伸手就去拿,被一隻冰涼的手摁住了,手的主人用她的另一隻手親自將紅色細勺拿了起來。

我和她面對面蹲伏在餐桌下,姐姐的臉湊得如此之近,逼得我眼珠子只能朝兩邊裂,才能完整看到她那張臉。我留意到她的眼睫毛,像是被火苗子燎過了,焦黃地卷翹起來。

生氣又回到她的眼中。勃勃然。使她臉上混合了一種優美和暴躁的奇異表情。她繼續摁住我的手,加重力道,然後用口型對我說了三個字。沒有發聲。

我坐下來喝湯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那三個字是:“走着瞧”。

水果任取,但兩把銀壺裡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我被告知只能喝某一把銀壺裡的東西,一種粘稠的、彷彿是牛奶、蜂蜜、麥片以及其他什麼東西混在一起的食物,有一種乾燥堅果的香味。

我不喜歡。但只能接受。一來我不是血族,二來,我餓了。很餓。

所以,當面前這黃色配金色花紋的大碗微微晃動了一下、手中握着的紅色細勺變得軟滑,我並沒有在意。我以為我是餓壞了。眼花。手抖。

然後我就看着面前這大碗貼着餐桌軟下去、塌下去,手裡勺子如同有了生命,變得更加綿軟、細長,從我的手指縫中鬼鬼祟祟溜下去,陷進桌上的一灘金黃色中去了。

我嘴裡含着食物,一邊嘟囔着,一邊用手使勁揉揉眼睛——

——啊!!!

一條黃金巨蟒立在眼前!巨蟒,絕對的巨蟒!哥哥曾經對着熟睡的我翻開過一本百科全書,指着那滑溜溜、肚皮貼着地面前行的傢伙,告訴我那是“蛇”,粗大的蛇叫“巨蟒”。但是一條印在書本里的蛇和一具喘着粗氣、昂着三角腦袋、冷酷地盯着你的巨蟒完全是兩回事!

我的腦袋轟然炸開,連尖叫聲都彷彿被炸成了碎末,洋洋洒洒兜着頭籠罩着我,全世界都被籠在恐懼的“嗡嗡”聲中。我被自己死死釘在椅子上,鼻端是愈發濃厚的腥臭氣,我眼看着那黃金大蟒不耐煩地眨了一下眼睛,朝着我“忽”一下張開大嘴,一條鮮紅的蛇信子如同一個銳利的噩夢,直卷而來!

一定是噩夢。我閉上眼睛。哥哥。

我就知道是噩夢。耳邊什麼聲音也沒有——除了粗重的喘息聲——然後,肩上一沉,頸中一緊,一道致命的收縮迫得我眼帘迸開、眼睛睜開——

餐桌旁所有的人,算上我,一共五個,人人都被巨蟒繞頸、動彈不得,只是不知為何,無人喊叫,一片靜寂中,只聽到巨蟒吐信的“嘶嘶”聲、眾人時斷時續的喘息聲,還有就是列車無知無覺、不停穿行、劈開黑暗時發出的“呼呼”聲。

餐桌上,每人面前的黃金大碗和紅色細勺不翼而飛!

我忍受着巨蟒令人反胃的惡臭,拽着頸中那粗重膩滑的蛇身朝身邊望去,哥哥正切切望我,一隻手朝我伸過來,另一隻手掐住蛇頸,讓那翻飛的紅信遠離自己的臉,他已不能說話。寄城低着頭,兩隻胳膊伸直,抵死將那繞在頸中的蛇頭推離自己,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一邊耳朵已被蛇身纏繞得烏紅腫脹,隨時都會有血液破皮噴濺而出!再看姐姐,整個背已緊貼在餐椅靠背上,確切說,是大蟒將她連人帶椅纏繞在位子上,絲毫動彈不得,稍微能動彈的是她那雪白頎長的頸子,她拼了命地向椅後仰去,以躲避蛇頭的侵襲。

落英。他是唯一的一個。不閃不避。坐以待斃。他平靜地望着他面前屬於他自己的那條巨蟒,仍是那副無聊又無趣的表情,他甚至撇了下嘴,攤開兩手,做了個“邀請”的動作,是的,我沒看錯。屬於他的那條巨蛇有點不知所措,變得有些怯怯然,探了兩下頭,吐了吐蛇信子,一副猶豫着要不要纏他的慫樣。落英不耐煩起來,眼光一閃,落向別處,突然伸手,亮如白刃,指如閃電,直搗蛇口,“唰!”,定睛看時,他兩指間已從蛇口中夾了一樣東西出來,鮮紅筆直,正是蛇信!但見那落英並不停手,執了蛇信就朝蛇頸處扎去!

一紮得中!

我親眼看着那巨大蛇身軟下去、軟下去,扭動着,緩緩然,又變成了原來那個黃色配金色花紋的圓形大碗,紅色蛇信又成了落英手中的細柄長勺。他起身,一手執勺,一手取壺,又往碗里添了些東西,施施然坐下,繼續進餐。

始終沒有看我們一眼。

我一陣氣急,待要嚷嚷,突然頸中一緊,眼前一黑,喉頭一陣膩甜,感覺身體里有個長翅膀的小人,想要掙脫我,撲稜稜試着起飛,試一下,再試一下,終於飛起來,飛走了,飛遠了……

驀然劈過來一句話,如同一個遠遠拋出去的套繩,準確地套住了那個想要飛向茫茫遠方的小人的翅膀,生生將他拉了回來——

——“畫海怎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