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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姑娘家,嘴巴恁地不討喜!一口一個‘小鬼’,你家大人連最起碼的禮貌都沒教過你嗎?”是姐姐的聲音,落地清脆,又冷又甜。

忘言走近些,雙手抱拳道:“風間尚幼,心思單純,口無遮攔,並無惡意,我做兄長的自當悉心教導,姑娘莫怪,還請鬆手吧。”語氣溫和,態度磊落。

哥哥也輕聲喝止道:“畫海,莫要多事,方才若不是他們鼎力相助,現在……”

“小姑娘水性不錯,但那張嘴——着實欠揍。”落英冷笑着淡淡說。

風間突然一個踉蹌,閃到一邊,扶住脖子,狂咳不止。估計是姐姐鬆開她了。我想學着她剛才給忘言撫背的樣子,剛伸出手,就被她一把打開,滿臉惱怒,恨恨瞪我。

“那——你們怎麼找到我的?這隱身衣又從何而來?還有,姐姐他們被水浸泡,沒有大礙嗎?”我連聲、同時問他們,想趕緊轉移下注意力。

“當時紅龍潛入潭中救人,剛剛把最後一個,就是你哥哥——他堅持要我們先救另外三個——救出,尚不及喘息,就突然消失無影。”忘言見風間無事,麵皮放鬆下來,對我娓娓道來:“紅龍伴我數年,從未發生此種情狀,我甚是驚慌。令兄告訴我,你被山崖縫隙中不知何物擄走,可能念了‘騰龍王者令’的咒語,那咒語居然對紅龍有效,瞬間將他召喚。”

我點點頭,望望紅龍,輕聲應他:“是的,當時被那巫影族人擄去,那父母二人當即便要吃我,幸虧他家孩兒竭力阻攔,”我望一眼一直趴伏在我身邊的小藍龍——他太溫順了,語氣微顫,心有餘悸:“逃無可逃,情急之下,那‘騰龍王者令’竄入腦中,脫口而出,沒想到居然把紅龍給召了來。”

“令兄當即便要攀爬上崖,去尋你,但,當時,太陽已出,無遮無攔,再加上令兄四人皮膚灼傷,寸步難行。所幸我與風間隨身攜帶膏藥,我囑風間為他們塗抹療傷。令兄不知為何,與他們幾人相比,傷勢輕緩許多,只是水性欠佳。我又陪同他入水在墜落的車廂中找尋你們帶來的‘隱身衣’。他們四人這才安排妥當。”忘言道。

我看他一眼,又朝哥哥的方向瞅了一眼。忘言真是何等的冰雪聰明,喘口氣,繼續道:“令兄當時焦急萬分,要藉助那車廂中尋找到的特製繩索上崖尋你,但當時你那三位同伴情況着實不容樂觀,他不能丟下他們;而我,對這附近山形地貌頗為了解,也知曉洞穴茂林中有巫影族出沒,聽聞令兄解說當時狀況,估摸你是被巫影族擄走。那巫影族你已是見識過,任何活物在他們眼裡不過是食物的一種。當務之急是我們必須馬上找到你。”

原來哥哥並未棄我不管。我在恐懼煎熬之時,他亦心急如焚。

“我自幼體弱,唯有一樣,異於常人,我的嗅覺極為靈敏。”忘言看我一眼,面色如鏡,波瀾不驚,繼續道:“當即約定由我攀崖、追尋紅龍氣息,如果令兄所言不差,那麼找到紅龍,自然就能找到你。”

幸虧當時有綠毛怪替我拖延,才等來了忘言和哥哥。才有了此刻我能站在這陽光之下,與姐姐他們的重逢。綠毛怪啊。我轉頭看看小藍龍,它身披藍鱗,龍角崢嶸,四爪張狂,騰身而起,看上去確實是一條不折不扣的龍,與那綠毛怪已無分毫關係,只是他的眼睛,熱切望向我的時候,眼神里多了一些曾經的藍龍沒有的東西,天真又無辜。藏了一個委屈的小孩子的影子。

一隻手無聲無息探過來,輕輕握住我的手。冰涼又熟悉。他籠罩在隱身衣之下,但我知道他是誰。他把我引至忘言、風間和紅龍面前,聲音在空中浮動,詭異卻誠懇:

“你我分屬不同族類,沒有劍拔弩張、仇恨相向已是奢望,誰承想你們對我們一再施以援手,尤其是從巫影族手中救出美意。穿雲感激之至、難以言述。”哥哥一邊說一邊輕扯我手,引我頷首躬身。我忙不迭朝忘言他們彎下腰去。風間纖腰一扭,閃到一邊去,不肯受我一拜,眼角帶風,撇過我。我沖她一笑,她愣了一下,垂下眼瞼,不再看我。紅龍向後一躥,瓮聲道:“這怎敢當!你是我那族中之王的主人,於我就是……就是什麼呢,唉,我嘴笨,莫怪,總之,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一雙手托住我雙臂,將我輕輕扶起。我一抬頭迎上他的眼。

稀奇又冷漠。溫和又苦澀。他的眼神如同浩渺雲海,瞬息萬變。我盯着他的眼,想要看穿他的心意,但那心意掩在雲海之後,隱約,遙遠。我倆同時嘆口氣,調轉過臉。我這才感覺到他的手指尖觸在我的胳膊上,冷冷熱熱,彷彿病了一般。我輕輕收回我的胳膊。

忘言站直身子,微微一笑,面色如湖,眼深似潭,又恢復了他炯炯神情,笑道:“舉手之勞爾。今日雖為不同族類,他日難保天下大同。助人即為助己,莫要如此客氣……正好,我有一事相商,不知……”

我正豎著耳朵聽他下文,見他突然收聲,抬眼望天!

一隻黑色大鳥,翅膀如蓬,在空中上下扇動,由遠及近,挾着風聲而來!彷彿迎風會長,愈近愈大,喘息間,已到頭頂。那大鳥翅膀猶如雲層,將陽光嚴嚴遮蔽,光線迅速暗了下來,我只看得到忘言的半邊臉,另半邊隱進了陰影中。風間似有驚慌,靠近忘言。紅龍和藍龍頗有警惕,打着響鼻,拱起身子。

我仰臉細看,那大鳥並非黑色,而是棕褐色。巨大翅膀邊緣鑲了一圈銀光,兩翅之間有一張丑怪小臉,耳朵巨大,向前突出,嘴巴呲着,露出鋒利尖齒,眼如黑豆,半張半閉,有一種虛張聲勢的恐嚇感。

畫海、寄城和落英不知何時聚攏到我身邊、大鳥翅下,褪去了各自的隱身衣,哥哥亦褪去,與我一同站在大鳥的陰影之下。

我百忙之中趕緊瞅了一眼寄城,那小子黃色長袍已看不出本來顏色,白玉般的臉上有幾處污漬,神情狼狽卻目光灼灼,氣色很是新鮮!見我瞅他,沖我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梨渦處有笑意淌出。看得我心中一暖。

落英仰頭,頗有興緻觀望那棕色大鳥,正看着,突然回頭,眼光像是無意掃到我,又冷又嚴厲,彷彿還帶了一點點嫌棄,嚇得我朝哥哥那兒縮了一縮。

哥哥抱拳,揚聲道:“閣下可是蝙蝠信使?勞您大駕。”

那大鳥停在我們頭上,緩緩扇動翅膀,黑豆眼睛,不是甚有精神,感覺都快閉上了,對着我們發出古怪聲音:

“正是。果然是王者候選侍同和候選諸君,真是讓人一番好找!”他一邊說一邊用他那沒精神的眼睛在我們臉上一個個看過去,掃過我的時候,黑豆突然亮了一下,精光外漏,我彷彿被扎了一下,心突的一跳。

“你是人嗎?分明是一隻蝙蝠啊!而且還是一隻睜不開眼的蝙蝠!如此丑怪老朽!”風間出聲,看上去又是害怕又要忍不住嘲笑:“居然還會說話,真是開了眼界了!”

唉,這個姑娘什麼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一張嘴。她還不知要在她這張嘴上吃多少虧啊。我輕輕嘆氣,老成地搖了搖頭。

那蝙蝠無精打采,似沒聽見,只是一邊的翅膀伸展更開,翅膀邊緣掃過風間,有一瞬間,風間像是被一張黑毯子攏住了,她短促驚叫一聲,旋即,她又從毯子下露了出來。

蝙蝠不動聲色,繼續道:“我得令送信與你,即刻出發,不曾耽擱。按指定路線、指定站台,並未尋見各位。”

“是的,列車行駛途中,發生了地震,天崩地裂。列車改變了行駛軌道,四處衝撞,後墜下山崖。信使自然難覓我們蹤跡。”哥哥道,語氣謙恭。

“是啊,我已數年未到這世間來過,怎料想這陽光還是如此惱人——什麼時候聖王蔽了這天日,天地一片黑暗,豈不快哉?而且,新鮮娃娃也沒有以前多了,”他咂了咂嘴,黑豆眼有意無意掃向忘言和風間,繼續道:“侍同是知道的,那些年,偷跑出來,打個牙祭,滋味是美得緊吶……”

“信使可有書信帶來?”哥哥不露痕迹打斷他,語氣仍是很恭順。

“自然是有的,要不我巴巴尋了來,所為何事?幸虧你知會我,讓我來此地尋你,要不這天下之大,還真不知往哪兒找去?”蝙蝠信使呲牙嘿嘿一笑,扇扇翅膀道:“這光天化日之下,靈魂都要曬出竅了,真是煎熬!”

“靈魂!”紅龍也沒忍住,瓮聲冷笑道:“你這縮居於地下的黑暗傢伙,怎會有靈魂!”

“呦,這兒什麼時候多了兩條灰頭土臉的偽龍啊,怎麼,你們那苟延殘喘的偽龍之王不是忍氣吞聲縮在白島深潭兩千年,到了還不是被我們聖王給滅了嗎?群龍無首,亦無立錐之地,還不是或依附於人類,或依附於我聖族,伏低做小!你有靈魂,你倒是活出個像樣的樣子啊!”那蝙蝠聲音古怪,卻是伶牙俐齒、咄咄逼人!

我聽他提到藍龍,心中一陣激蕩,正要張嘴,身邊兩龍拱身擺尾,呼哧有聲!

氣氛突變,一觸即發!

“信使!我何曾知會於你、引你前來?”哥哥提高聲量,想要打破這不妙氣氛。

“侍同稍等片刻,”那蝙蝠扇了一下翅膀,將那張丑怪小臉轉向兩條龍,冷笑道:“你們早就不是數千年前不可一世的威風龍族了,看看那個小姑娘,你們也想變成她那個樣子嗎?”說著,他的翅膀朝風間的方向揚了一下。

眾人這才轉臉望向風間,一看之下,大驚失色,掩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