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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一聲尖利怪叫,血從他的翅膀里噴濺出來!

我驚恐到極點,一陣空茫,眼睛不由自主追隨着那濺起來的血液軌跡。但見那烏紅血珠一顆顆拋起來,在白亮的陽光之下,如同一個個腫脹飽滿的小心臟,有一種大白於天下的無處可躲的光芒。

“伸手!”落英在旁低喝。

我的腦子已完全不轉,銹住了。落英的聲音彷彿一把開啟命令的鑰匙。我愣愣然將另一隻空着的手伸了出去。

蝙蝠的血珠划過一道弧線,朝我托着的掌心直墜而來。突然加速,轟然墜落我掌心窩。

蝙蝠連聲怪叫、怒不可遏,大力撲閃着他的翅膀,勢道強勁,拉扯得我身子失衡,腳下踉蹌——我的手還握着落英的簪子,而那簪子,還扎在蝙蝠的翅膀上!

落英抽手拔簪,順勢將我一推,在我耳邊快速道:“把這血灌進那姑娘耳內!”

我終於醒過神來,托着那汪血,掉頭朝藍龍跑去。好個藍龍,心思聰慧,身形敏捷,將依靠在他身側的風間用爪子輕輕送了過來。

蝙蝠的血如同一塊烏玉,在我的掌心微漾,溫熱,似有生命,活潑而不跳脫。懸懸然而不至於漏出去。至少不像蝙蝠那麼乖張戾氣。我稍稍放心。

風間已完全凍僵,整個人被裹在一層厚厚的冰殼裡。面頰已與那冰層融為一體,嘴唇已成冰灰色,看上去彷彿沒有臉,只剩一雙眼睛,還看得出眼珠原來的黑色,有一種失去生命後的天真、空洞,和,驚悚。

我來不及多想,順勢坐下,藍龍將風間打橫放在我腿上。我摳住掌心,將那蝙蝠鮮血直接扣到風間耳朵的位置上。

掌心之下,冰凍的僵硬,在慢慢、慢慢變暖、變軟。血液彷彿是在黑暗中尋得了光明的縫隙,簇溜溜朝着一個方向而去。

我側過臉,死死盯着那蝙蝠的血液。一條細細的紅蟲,蜿蜒蠕動,緩慢但是堅持不懈地鑽過冰層,直朝着風間的耳朵眼兒進去了。

懷抱堅冰。我大氣不敢出。耳朵突然聽得一聲極輕極輕的“咔嚓”聲,風間在冰層之下的臉頰裂開一條細縫!我心大驚,定睛再看,原來不是風間的臉,而是罩在她面孔之上的冰層裂開了!

畫海和寄城圍過來。寄城伸手輕輕將他的手掌蓋在我的手背上。他的意思我明白。雖然他的手冰涼,但跟我掌心下的冰僵比起來,居然有一種溫柔的熱度。我抬頭望他一眼,他害羞地輕笑了一下,眼光調開。嘴角梨渦深深淺淺,頗不自在。

畫海蹲下來,貼近了風間,仔細查看那蝙蝠血液的走向,皺眉低聲道:“難道這蝙蝠翅中之血就是解咒之物?明明就是隨身攜帶,還睜眼瞎話!忒是狠毒!若不是落英明了,豈不是一條命就此斷送!”她一邊說一邊朝落英望去。

我這才得閑順着她的目光也望了過去。赫然見那蝙蝠身下利爪正死死擒住落英,猙獰呲牙,就要朝落英咬去!哥哥與忘言大聲呼喝,紅龍搖頭擺尾,揚爪準備撕扯蝙蝠翅膀!

只見那蝙蝠猶如發狂,一雙大翅來回撲閃,翅上利爪和身下利爪收縮抓刨,不肯鬆開落英,也壓根沒把紅龍放在眼裡!爪到之處,紅龍鱗下一道血痕!

他們兀自纏鬥,我懷中的風間已開始漸漸柔軟,冰層在她體表化為裊裊白煙。白煙漸消,胸口似有起伏,魂靈的小鳥又撲閃着翅膀在她的胸腔里衝撞。我知道,她活過來了。

她眨一下眼睛。又眨一下。彷彿因為眼皮撐開了太久而渾然忘了是自己的,陌生又沉重地合上了。再次睜開了!眼珠在眼眶裡熟悉地打轉,在自己的領地里顧盼逡巡,似喜還嗔。我知道,風間絕對活過來了。

“風間醒了!別再打了!”我一邊高聲吆喝,一邊拿眼看看藍龍。唉,這個小小藍龍,他畢竟不是當初那條王者之龍啊,太過柔馴膽怯,事事皆看我眼色,到昂揚成熟那日,尚有漫長道路。我輕嘆了一聲。

藍龍如同得令,朝着那斗作一處的傢伙們騰身而去。畫海和寄城也跑了過去。

只見那蝙蝠咬牙恨道:“我本是奉聖王差遣,前來送信,哪料到先有那人類小小女子出言羞辱,後有聖族的候選新君扎翅取血!我那翅上鮮血確是解那‘僵凍咒’之物,但你們可知,我這每一滴血皆是數年修鍊之精華,被我視為珍寶,就這樣白白灌入那女子耳中!事已至此,得罪了侍同,又得罪了你藍薔堡的貴公子,今日我也無須回去復命了,你們都放馬過來吧,我就豁出我這老朽之身,與你們拼個死活!”

“信使萬萬不可!”哥哥揚聲喊道,從蝙蝠翅膀下的巨大陰影處走開去,站在艷陽之下,任由陽光熾烈,打在身上:“你我都心知肚明,此次尋找聖物之行意味着什麼,是為了甄選新君,更是為了聖族的千秋萬代,難不成初初上路,就要鎩羽而歸?你血已流出,雖是遺憾,但日後仍可繼續修鍊;而那少女命已回返,經此一事,想必會言行謹慎、遇事掂量……”

“哥哥!你有話好好說,跑到那太陽底下去做什麼?!”畫海大喊,語氣焦惱。

我定睛一看,哥哥整個人罩在噼里啪啦脆響的烈日之下,紅袍罩身,如同綻出的一株銀亮植物,晃眼得連他的眉眼都看不清楚,只看到絲絲縷縷的白色煙氣從他的頭頂直直上去。

哥哥這是要幹什麼!!

“血族之宗意冷心灰……縱身艷陽之下,化為煙塵……”耳邊彷彿有人在喃喃低語,我突然如雷轟頂,縱身暴起,顧不上風間,朝哥哥狂奔而去!

近身,望他,哥哥的臉上彷彿開出了一朵焰焰的白亮的花,整張臉燒成黃亮。哥哥伸臂將我閑閑一擋,繼續氣定神閑對那蝙蝠道:

“不知信使年歲幾何,穿雲可能痴長几歲,願以這900年歲月作保,以期此事作罷,信使莫再追究。此刻穿雲立於這銷神蝕骨的陽光之下,以示決心:信使若肯丟手,咱們他日相逢,亦是舊識;信使若定意玉石俱焚……”,說到這兒,哥哥環顧一周,眼神在我們各位臉上掃過,又回到蝙蝠的臉上:“恐怕最後焚的是你一人。”

蝙蝠鼓瞪着他的黑豆眼,呲着牙,嘴唇黏在牙床上,抖動了幾下,卻沒放下來,想擺上檯面的狠氣變成了一種口乾舌燥的心虛。

那一瞬間,我知道,蝙蝠慫了。

果然,蝙蝠打了個哈哈,一邊聳聳翅膀,一邊將利爪中的落英放了下來,壓着嗓子陰聲說:“哪兒至於啊,侍同言重了,侍同族中英秀,為跟我這老朽治氣,落得個煙消雲散,不值當啊!哈哈,我這也耽擱許久了……這太陽,曬得老油都出來了,真正晦氣……我也得儘快回聖星堡復命啊!”言語間,翅膀大力扇動,掉轉身“忽忽”而去,轉眼已是天邊一扁灰黑色的剪影。但看着總是不順眼,有一種慌慌張張的失衡感。

陰影如同在青天白日下蒸發。我們所有人暴露在一片白亮之下。

耳聽得畫海招呼一聲,他們手腳麻利穿上隱身衣。畫海又利索地幫哥哥穿上,

不忘別頭同我交代:“哥哥沒事,時間很短,並無大礙。”

我重重點頭。這時候才感覺到臉上一陣熱,一陣癢,眼淚爬滿了臉。

我站在日頭底下,我知道有四個人就站在我的身邊。我看不見他們。因為他們穿着隱身衣,因為他們無法坦白於這日光之下,因為他們不是人,因為他們是血族。更直白說,他們是,吸血鬼。他們中間,有我的兄弟姐妹,有我的朋友,有未來血族的王者,也許,還有我不可知的敵人。

我站在日頭底下,我的身側還騰空着一條龍。一條仍需長大的龍。一條將他的族類復興寄托在我身上的龍。

我站在日頭底下,我的眼前有兩個少年。時至此時此刻,我都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往何處去。他們逐星、尋我,到底為何。

我站在日頭底下,想起那雙神出鬼沒的無影手。他什麼都沒有,他只有一雙手。還是一雙看不見的手。他抱我,托我,梳理我的頭髮,擦去我的眼淚。僅此而已。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我站在日頭底下,想到黑袍人彷彿自言自語:“一切仍未晚矣。”想到夫人眼眶裡彷彿塞滿了淚光:“請把畫海帶回來。”……

日光罩頂,彷彿錚錚有聲。千頭萬緒,猶如巨浪捲起。我望望遠處深潭,還有那疊嶂峭壁,一時間不知身在哪裡。

“眾位細聽,這,就是我們要取的第一件聖物!”空中哥哥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