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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房間竟然還埋伏着第五個人!

是……血族聖王無涯!

我如遭電擊,忘了呼吸,大人和夫人亦半轉了身子,僵在當地,我只看到他們雪白凝滯的半邊面孔——看樣子他們跟我一樣,不知聖王何時匿身於此。

“聖王大駕,竟未有人通傳,實在是失禮得很,還望聖王……”夫人婉轉柔順,反應迅速,開口道。

聖王站在窗邊紗簾前,抬了抬手,打斷了夫人的話。

我看着他揚起來的那隻手,雪白到近乎透明,手指長{chang}的多餘,手背下是藍藹藹的血管,彷彿雪原下無聲奔涌的暗流——隨時都會讓你行差踏錯,陷入萬劫不復。

夫人閉嘴不言,身子微微後退,卻並不是退到一邊,而是有意無意地站得離我更近了一些。

“無涯,什麼時候你也喜歡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了!”大人掉轉身子,與我並肩,輕聲冷笑道:“巴巴跑到我紅薔堡來,隱在窗帘後面duǒmāomāo,所為何事?”

聖王跨前一步,攪動得周身空氣如同暈染、冷凍了一般,帶着寒氣壓迫過來。

我看着面前這個移動過來的“人”,他的黑袍、五星、極美卻也極猙獰的手,想到他那黑袍下面猶如玻璃鑄成的身軀,還有他的獠牙、身體里汩汩流動的藏藍色液體,恐懼化作鳴蟬,駐守在我的每一個毛孔里,彷彿有人一聲令下,萬蟬齊鳴,幾乎要將我掀翻了去!

“美意,別來無恙。”聖王柔聲向我招呼道,走近我,身姿優雅,勝似閑庭信步,根本沒將大人和夫人放在眼裡。

“聖王‘苦心’一說,還請明示。”夫人語氣文雅,提醒道,意在化解大人和聖王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聖王好!你來得正好,美意正要請教:為何要洗去我的記憶?我的明珠、指環、還有額間紫翅去了哪裡?聖王這天上地下什麼沒見過,我那些小小玩意兒也入不了聖王的法眼,但於我很是緊要,如若是聖王取了去,還請歸還於我。”我心一橫,朗聲道。這聖王隱匿在此,方才我與大人、夫人的對話,想來他都聽了去,我也無需再遮掩,索性把話說開,當著大人、夫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同我一個小姑娘為難吧。

聖王停在我面前,沉默不語,彷彿在琢磨我說的話,當然也有可能是夫人的話。

他的臉隱在黑色的袍帽里,黑洞洞地對着我,彷彿黑夜中張開的黑色的嘴,四處都是陷阱,躲無可躲,那就迎上去吧。

“還有,我的眼睛,到底怎麼了?”我追問道。

我的眼睛一定有蹊蹺,以大人的年齡、資歷,就算是他看出來我有一隻蜘蛛的紅色的眼睛,他也不會像剛才那般震驚。

但他說了,“確實不是紅色的”,那我的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美意,你的眼睛……無妨。”夫人轉臉望我,面容寧靜,帶着些許哀傷的笑意。

“嘿,到這種時候還要自欺欺人!你們養育了她十六年,竟然……什麼都不知道!”聖王不悅,聲音卻柔和得令人心軟,竟似含着痛心的淚滴一般。

“她……自從將她從源園抱回,她一覺酣睡,未曾睜開過眼,我們……我們怎會知曉?”大人的聲音里從未有過的急躁。

“再說,一切不都是按照聖王你的旨意行事的嗎?怎麼到這一刻,你竟然將一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大人昂然道:“美意這般情況,我也確實震驚,她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也不可能是,但轉念一想,甚好,守候了她十六年,終於醒來,原來就是普通人一個,普通人就普通人,你也莫要再打她的主意……你另尋他人吧!”

“她怎麼可能是‘普通人’!”聖王的聲音依舊悅耳,但聽上去,彷彿裹了糖的毒藥,甜蜜到頭,還是會要了人的命:“她就算不能助我成就大事,她也不是個‘普通人’!你也不可能將她在這紅薔堡中圈養一輩子!”

“拿鏡子給我!”我再也忍耐不住,喊了一聲。站在他們三人之間,聽着他們打着啞謎,還不如我自己來尋找答案。

“嗤!”聖王一聲冷笑,胳膊一揚,手裡多了一面鏡子。

他手一擲,鏡子向我徐徐飛來。

“別……美意,不要看!”夫人伸手,試圖阻止。

我一把將鏡子接了過來。

“美意!”大人低喝道,長眉斜入鬢中,一張臉又白又冷,神情嚴肅,卻帶了一絲的悲憫——有什麼是我不能看的?是我自己的臉、自己的眼啊!

“不論你是誰,你要記住,你是我從源園帶回,就永遠是我和夫人的孩兒,我們護你一輩子,永不更改,任誰都不能毀你——誰都不能!”大人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

夫人在大人說話時,始終仰望着他,神情溫順,亦堅定。

我心中一陣滾熱,原來……原來,他們竟待我如此真心!想我曾經懷疑、嫌隙過他們,我真是枉為人兒女!

“望樓,這2000年你的長進去哪兒了?”聖王不屑,聲音從輕柔漸漸變得鏗鏘:“自從我成為聖王、掌管天上地下各族,你鬱鬱寡歡、耽於詩書、不肯替我分擔也就罷了,但我以為你至少心性在日漸成熟、知曉何為輕重緩急!沒想到你毫無進取,同2000年前那個愚莽的19歲少年有何分別!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了!知不知道這世間已亂到何等程度!以我、以血族的一己之力,已捉衿見肘、難以為繼!你卻一心撲在你的故紙堆里,掩住耳目,夫婦相與、琴瑟甚和,現在又守護兒女、慈父擔當,望樓!你睜開眼看一看!美意竟是這種情況,非我所料,但已無回頭路可走了,她是人是鬼,我都要背水一戰,你莫要阻我!”

“哈哈!”大人仰天大笑,彷彿是聽到甚為可笑之事,轉眼,笑聲轉為悲鳴,只聽他沉沉的語氣中帶着悲憤:“‘愚莽的19歲少年’!對,你說的很對!2000年前的我‘愚莽’卻對你忠心一片,追隨於你、以命相報,自不在話下!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我,才同血族有了交易,當時的我連命都可以給你,那麼追隨你、亦變身血族又是什麼難事了?誰想到自從你背叛五族、主理天下,就是人間地獄的開始!這2000年來,天上地下萬惡叢生、邪氣氤氳,試問我如何‘進取’、如何‘替你分擔’?!難道我沒勸過嗎?沒旁敲側擊過嗎?你又是怎麼做的呢?我縱使心中悔恨萬分,但已身為血族,除了鑽進‘故紙堆’里、自我欺騙、自我mázuì,我還能做些什麼呢?!你早已不是你、不是當年那個敢為天下先的‘人類之子’,其他族類的興衰和苦痛你也根本看不到!你在意的只是如何將血族這千秋萬代的功業延續下去!無涯!睜開眼看一看的是你!這世間已不是從前的世間!美意也不是你預想好的來搭救你、輔佐你的‘救世主’!她甚至不是一個人類!你放過她吧!一切都是天意!”

“她甚至不是一個人類”!

這句話像一個炸雷,將我轟成了碎片。

我不是人類?

那我是什麼?

我緩緩舉起手中的鏡子。

“美意——”聖王似乎突然有了猶疑,喚了一聲我的名字,向我伸出了手指。

他想要怎樣?想要拿回鏡子嗎?

我看着他探過來的手指,雪白,纖長,彎曲着,彷彿地底里鑽出來的一種五爪生物,凌空而至,要攫走被炸雷照亮的真相。

我提一口氣,低頭湊近了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