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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等,我有的是時間,”無涯站在天色大光的穹頂之下、一片狼藉的黃薔堡廢墟之中,黑袍颯颯,面色凜凜,聲音悅耳動聽:“但是,你呢?”

他一邊說,一邊淡淡看了一眼陷身在亡靈巨大陰影中的兩個身影,繼續道:“你可以跟我耗時,但他們呢?復活的亡靈正等待着他們鮮血的澆灌……嘿嘿,還有竹筏上的那個少年,不怕告訴你,岸上的人已擲出了火把,火把上的火星已濺上了少年白色的衣衫……不等你那優美的腦袋好好轉上一圈、思量周全,他就已化為灰燼、散落大河……”

“我答應你!”我的聲音像是從身體深處嘔出來的一樣。

“甚好。”無涯濃眉一揚,面色如春風拂過、綻開的瑩白花朵:“我在聖星堡等你的好消息……去吧,應該還來得及,當然來得及……”

……

“……美意,是你嗎?”身後一個熟悉的、脆生生的聲音猶疑地問。

是我。當然是我。只能是我。

我的身子從半空中降落下來,正正落在忘言的身邊,竹筏劇烈晃動,河水湧上筏面,淹住我的腳,洇濕了忘言的衣衫。

我一隻手緊緊擒住族長拋向竹筏的火把,心如擂鼓——感謝神,我在忘言化為灰燼的前一刻,截住了火把。

“先把忘言弄到岸上去!”我一邊將火把遠遠地擲向河心,一邊大聲招呼。

我彎腰扶起忘言的身子,將他的頭靠在我的懷裡。身後腳步凌亂而至。

地道一別,根本不知時日,再次相見,恍如隔世。

我看着懷中雙目緊閉、面色寧靜的少年,只覺胸中氣血翻湧、腦中轟然作響、眼淚紛紛而下,難以自控。

“美意!真的是你……你終於出現了……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忘言他……他……”風間動作敏捷,快過族長,聲音顫抖着,已來到水邊,拽住竹筏的繩索,往岸邊拉。

族長不吭聲,一雙手攀住竹筏邊緣,奮力一拉,硬是將竹筏連帶着竹筏上的忘言和我拉到了河岸上。

在離開水面的一瞬,我欠着身子,看了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風間一向直率,說話不拐彎抹角,從她語氣中的詫異,我就知道我真的變了,再也不是當初的美意。

地道中與忘言告別之時,我還是個天真懵懂的少女,自以為是的“人類”少女;再次相見,我已是個不折不扣的巫影族,而且還是承載了族類希望的巫影族王;更重要的一點,我同血族之王立下了秘密約定。

倒映在水中的我,一身蒼綠色的長袍,身姿清瘦;一頭蓬蓬的亂髮已被剪去,只剩貼着頭皮的短卷,露出頎長的頸脖,面無表情,眼神黑洞,看上去像一個流浪的少年。

“風間,看着我,告訴我,我的眼睛和頭髮是什麼顏色的?”來到岸上,我的手仍緊緊攬着忘言,眼睛卻盯着風間,輕聲問道。

“你……你怎麼從天而降?你知不知道忘言他已經……已經……”風間不回答我的問題,只顧自說自話,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哽咽着無法把話說完。

“……棕色的眼珠和棕色的頭髮,同……我一樣。”族長話蒼沉聲道,眼睛停駐在我臉上,神情異樣。我注意到他眼周的皮肉在微微跳動。

我突然想到他曾經古怪的行徑——不由分說將我懷中遺落的畫冊搶了就跑,不知該不該信他。

我低下頭,少女明珠早已幻身成珠,垂懸在我的頸中。當然還有右手食指上的龍戒,正泛着幽幽lánguāng,安然戴在我的指間。

我撈起明珠,舉到面前。

族長果然沒有騙我,那瑩潤的珠子表面猶如一面凸鏡,照出了我的樣子:極短的棕色頭髮,明亮的棕色眼珠,只是面色蒼白,神情陰鬱,整張臉被珠子的表面拉扯成了一副扭曲的樣子,像一頭倉惶融化的怪獸。

這一切都是無涯做的手腳。

他倒是言出必行,履行了自己的約定,甚至做了更多:他釋放了被複活的亡靈幾乎吞噬殆盡的龍戒和明珠;他將我瞬間送到了忘言的身邊、阻止了忘言的火葬;他將我的頭髮和眼珠施以法術,以掩蓋我巫影族的真實身份,讓我繼續以人類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甚至自作主張剪掉了我的頭髮——他為什麼要剪掉我的頭髮?

我擺擺頭,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的時候,現在我要驗證我同無涯之間立下的秘密約定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看了一眼族長,他立即明白我想要幹什麼。

我同他輕輕將忘言從竹筏上抬下來,在草地上放平。

我看着面前嘴巴緊閉、已經停止了呼吸的少年,深吸一口氣,將手伸向了少年的嘴巴。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我用那樣的條件只是要換回忘言的一條命,對無涯來說,是值得的,無涯在這件事情上一定會信守承諾——忘言一定能夠救活!

我伸手輕輕捏住了忘言的臉頰,將他緊閉的嘴巴裂開。

我又深吸了一口氣。伸出了另一隻手。

“美意,你要幹什麼?”風間聲音嘶啞:“沒有用的,誰都沒有辦法了……當時藍龍將丹丸帶回,我……我以為忘言他有救了,誰想到服下丹丸不過片刻,忘言他不僅沒有蘇醒,到最後連氣息都沒有了!就在那個空蕩蕩的雪洞里,忘言他……他竟然氣絕身亡!那時候,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啊?!忘言若不是為你,怎會落到如此地步?!他死了,你那吸血鬼的哥哥尚且知道竭力相救,你呢?你連影子都不見!現在你出現了,你來給他做陪葬嗎……你鬆手!你不要碰他!”

風間越說越怒,一邊嘶聲尖叫一邊伸手過來要打開我的手。

族長拉住風間,想將她扯開。

我停下伸向忘言嘴巴的手,回頭望着風間,面無表情道:“我來就是為了救活他——那顆丹丸是在他的嘴裡嗎?”

“你哥哥都沒辦法、藍龍都沒辦法、族長都沒辦法、我族中諸人都沒辦法,你有辦法?你這個小吸血鬼,我再也不會相信你!”風間被族長扯着,聲音暗啞,面孔如同着了火,火苗飄搖癲狂,忽明忽暗。

“我有辦法。”我沉着地說。

“你——”風間拿手指着我,眼淚拋灑,只說了一個字,就激動得說不下去了。

“為什麼不讓她試一試,我願意相信美意。”半空中傳來紅龍打着響鼻、瓮瓮的聲音。

“丹丸仍在忘言的口中,但應該是已經失效了,否則忘言也不會……”族長望着我說,眼神複雜——這個人,自從在峽谷中第一次見到我,眼中就充滿了欲言又止,他亦是個隱藏了很多秘密的人。

“好的,我知道了,”我低頭看了一眼忘言,對着族長沉聲道:“那就請你將忘言口中的丹丸取出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