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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你?!!”我渾身痙攣,動彈不得,聲音已經變調。

面前的少年並未將身子完全迴轉,而是微微側着身,停住了。

置身於這被炸毀的永恆之井殘存的“井水”中,我已經無法分辨自己是人還是魚,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已經如此怪異了,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所以當一陣風一樣的感覺拂過我的臉頰,我亦是坦然受之。

井水中的“風”,卷過面前的少年,他的頭巾被我扯掉,滑落在地,一頭濃密的長髮披散而下。“風”中似乎藏了一雙看不見的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將少年的長髮分成了兩股,鬆鬆綰成了兩條辮子,閑閑搭在了少年的肩頭。似乎仍嫌不夠,那“風”調轉了方向,朝着少年迎面吹着,從他的領口灌進去,吹得少年的衣衫鼓了起來。少年側着身子,迎風站着,腳尖微微踮了起來,像一隻展翅欲飛的寂寞的鳥。

是你。

原來是你。

在我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背影。在血族之王無涯的薔薇書室里,那通天的書架上,掉落下來的畫冊里,每一頁,畫著的背影。

與我面前這個背影完全重合在一起。

觸手可及。

叫我如何不驚喜交集!

“你……你是誰……可否請你……”我的聲音和身子都在顫抖。

不等我提出要求,少年彷彿從一副凝固的畫中驚醒過來,探身出來。他緩緩轉動身子,將他的臉正對着我。

“噫!”風間在身後短促地一聲驚嘆,像是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聲音戛然而止。

我貪婪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不,確切說,是少女——不敢眨眼。

臉,還是那張臉,剛才我已經看過她的正面,炯炯有神的眼睛,肆無忌憚地直視着我,眼尾稍稍有些下垂,帶了些無辜的神情。只是剛才分明是個大家風範、咄咄之氣的少年,此刻細看,雙辮垂肩,膚色白皙,眼神閃爍動人,一身緋色長袍,根本就是一個氣度大方、明艷不可方物的美好少女!

一種莫名的熟悉和親切讓我心中一陣熱。那感覺中似乎還夾雜了其他什麼東西,激動?心酸?委屈?惱火?

我不知道。

顧不得思量這“背影”少女如何會在此地出現,心中有個模糊卻強烈的意識:也許一切的疑惑都能從她身上得到答案,無論如何不能讓她消失在我眼前!

緋袍少女注視着我,肆無忌憚的神情從她的眼中隱去,她神色平靜,但我突然意識到:離她這麼近,我竟然感覺不到她的呼吸!

她忘了呼吸?

還是,此刻的她無法呼吸?

我忍不住跨出一步,想要離她更近,不知是出於她對我的吸引,還是真相對我的誘惑。

她眼神一避,慌亂地望向我的腳邊,在那裡,她的緋色頭巾躺在地上。

我突然不知該如何是好:難道,她要撿回她的頭巾,接着招呼上那個黑袍面具少年,然後走掉?

我無法自控,伸長胳膊,縱身朝緋袍少女撲了過去,一把將她緊緊抱住。

“你幹什麼?!”一聲低喝,聽聲音是那個面具少年。

我可管不了那麼多,若要離開,先解答了我心中疑惑。

“你是誰?為什麼總在我夢中出現?你同無涯是什麼關係?為何他反覆描畫你的背影?還有我,”我將嘴巴湊近少女的耳朵,快速卻清晰地連番問詢,聲音壓得更低了,“還有我,關於我,你知道些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是一個巫影族?為什麼我不能是一個人類?”

“為什麼我不能是一個人類?”

當我問出最後一句話,我自己都驚住了。

原來我從來都沒有放下。原來我一直耿耿於懷我是一個巫影族,而不是一個人類!

少女愣了一下,伸手將我緩緩推開一些,定在地上的眼神,終於慢慢迴轉到我的臉上。

她溫柔地望着我,彷彿從天外之天俯瞰着星辰大海,有喜愛,也有無奈。卻什麼都沒說。

我盯着她的眼睛。雖然是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的樣子,但我發誓,我在她的眼睛和沉默里發現了答案的蛛絲馬跡。

從來沒有這一刻,我離想要知道的真相如此之近!

“請你告訴我!”我近乎哀求了。

已經有人的手探到我的後背來,要將我拉開。

我攥住少女的胳膊,有一種想要從岩石中擰出水來的絕望,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鬆手,每一個人,扶欄,無涯,大人,哥哥,還有巫影族的追心,他們都或慷慨、或隱晦地給了我拼圖的一部分,讓我自己想方設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真相,但我做不到,一直以來,我都懷抱着疑惑,懵懵懂懂,只知道前行、前行,但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為什麼會酣睡十六年不醒、為什麼我既不是人類亦不是血族、為什麼我會有一雙幽綠的眼睛、突然之間就擔負了巫影族的復興重任……

我需要答案!

我瞪着對面的少女,手中掐得更緊。

少女搖搖頭,臉上有一種既美好又哀愁的神情,像是一隻大鳥飛過夕陽,在她臉上投下翅膀的陰影,彷彿一首沉默的絕唱,沒有聲音,但你分明能感受到裊裊的餘音。

我從未在任何人臉上看到過那種神情,以後也不會了,因為——我的手中一松,掌心握了個空,少女在我眼前委頓下去,瞬間化為一具白骨!

變故來得太快!

我來不及反應,伸手就是一抓,白骨觸到我的手指的瞬間,化作一抔細沙,從我手中滑落下去。

“嗷——”身後驟然發出一聲古怪的哀鳴,不像人,像某種動物。聲音未歇,我已經被撞飛了起來,整個世界在我眼裡變得扭曲傾斜。

只見那黑袍面具少年直撲而上,探手抓去,只落了一手的沙粒。

面具少年不管不顧,身子拚命縱出,將白骨緊緊摟在懷裡。

白骨遇人愈發快速消融,轉眼只剩下一雙修長的白骨之手。

面具少年不敢再碰觸,卻也不舍丟棄,對着白骨之手縱聲哀鳴。

怎麼會這樣?!

我腦中一片空白,僵立當地,整個世界縮略成一雙白骨之手,瞬間就會在我眼前坍塌成一簇塵埃。

“美意!美意!”依稀是忘言或者龍戒的聲音,焦急、催促,破壁而入。

“美意!!”愈發鋒利的聲音,這一次是風間在喚。

我清醒過來,朝着聲音回頭望去。

只見忘言、龍戒和風間,還有撲閃着翅膀的精靈小呢和小幻,他們正聚攏在一起,好像在奮力拉扯着地面上的什麼東西。

“美意,快過來幫忙!”風間別著臉,沖我嚷嚷。

我看一眼正在消融的白骨之手,拔腳朝他們幾個奔了過去——縱使風間不靠譜,但忘言和龍戒聲音里透出的焦灼不是假的。

奔至他們身邊,只見他們正扯住一角緋紅,奮力往外拉——那角緋紅,正是方才我從緋袍少女頭上扯下的那條緋色頭巾,現在正被地面吸入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