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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中左所,喜慶的氛圍比之潮州更勝一籌。這裡,乃是鄭氏集團的大本營,島上多是軍中將士、衙門官吏以及從事海貿相關人士和他們的家屬,對於明軍的勝利,他們比之其他尋常百姓是要感受更加深刻的。尤其是在於,去歲的下半年,他們這支明軍是在廣東、福建兩省開花,不光是中左所不復那麼容易受到威脅,更重要的是整體的戰略環境和氣勢大不相同了。當希望在眼中越來越大,人自然而然的也會更加興奮起來。

喜慶的氣氛還在持續發酵中,千戶所城城外的廣州百姓聚居區,一如潮州那邊似的,已經多有人開始着力準備了。諸如聶一娘那比鄰而居的娘家和婆家……

同樣是在千戶所城外,佔地規模巨大的軍器局這幾年下來已經成為了中左所上的標誌性地標。軍器局的工坊左近,是工匠們的聚居區,一如當年的南澳軍器局一般。

前防具守具院匠頭林正中的小院,幾個孩子你追我趕的從院子里跑了出去,興高采烈。院子里,林正中的媳婦和剛剛跟着丈夫回娘家的女兒還在忙活着飯菜,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不是還冒出幾聲歡笑。

小院的正房中,幾個中年漢子圍坐在一張八仙桌子,桌子上有些瓜子、花生米什麼的,但卻是從端上來之後就沒有動過哪怕一粒,安安靜靜的坐在碟子里,聽着四周圍那些巨大生物們刻意壓低了的聲音。

“聽說了嗎,這個正月里,潮州製造局那邊可是就歇了三四天,工坊里依舊是日夜開工。”

“這消息已經過時了,前兩日我便聽說了。”

“我也聽說了,據說是除了打造軍器,還要製造新的水力機械的金屬部件。就憑着現在的規模,已經不讓軍器局了,真若是繼續擴建下去,那還有咱們吃飯的份嗎?”

林正中的兒子還在工坊里做事,女婿則坐在門口,似乎是在向外觀察着什麼。桌上你一言我一語的過着話,一臉陰沉不定的林正中聽到此處,總算是開口道出了一句來。

“只怕是就算製造局不擴建,咱們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這話,一旦說出口,眾人無不是瞪大了眼珠子看向林正中,就連他的女婿亦是把放哨的任務丟在了一旁,死死的盯住了他的師父兼岳父,耳畔能聽到的也只剩下了不知道哪個發出來的咽唾沫的聲響。

他們,都是老南澳軍器局最早的一批匠頭,技術管理的中堅,陳凱在的時候對他們也從來都是頗為看重的。但是等到馮澄世接手後,先是立規矩,然後遷移到中左所,原本的那些福利也就基本上都沒了,剩下的就是賣死力氣幹活了。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無非就是帶着大伙兒賣力幹活,可還是被馮澄世看作是陳凱的人加以排擠。到了如今,他們這幾個人的匠頭身份早早就都被扒了,只是為了安撫,比尋常工匠多拿個幾錢銀子而已,遠遠無法和做匠頭時的那般地位、待遇相比。

“林二哥,你說,那姓馮的會不會把之前減產的事情都算在咱們身上?”

原本的刀劍槍矛院的匠頭湯全有猛的想起了那樁舊事,總覺着心裏面忐忑得緊,此間林正中陰陽怪氣的來了這麼一句,湯全有當即就想到了這裡,立刻便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冷汗直冒。

“不,不是說馮參軍要把參軍當年的舊制都恢復起來嗎?”

“那是安撫人心的權宜之計,那姓馮的從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你覺得他會活在參軍的陰影之下嗎?”

這一聲喝問,倒是聽得眾人眼神發直。馮澄世用事軍器局以來,從來都是純粹的官僚主義壓榨他們的勞動力,上峰派下來的任務越重,馮澄世自然而然的也就以着同樣,或是更大的力度向下壓,直到那根皮筋綳斷。

去年的大減產,正是這麼造成的,結果自然而然的還是馮澄世在鄭成功以及整個鄭氏集團內部丟了顏面。尤其是在於,當時若非是陳凱的製造局憑藉著水力工坊的跨時代產能,外加上從粵東的戰兵各營里調撥了大批的兵器,才把這個缺口堵上了,否則的話,只怕就連那場席捲全閩的大反攻也要受到影響。

那一遭之後,馮澄世就開始着力安撫各處,把福利待遇重新恢復起來,這無疑是讓他成為了更多人的笑柄,笑他擅改陳凱的舊制,結果不光是要陳凱來給他擦屁股,還要重新照着陳凱的辦法來,已經有很多人笑話他是畫蛇添足了——素來,畫蛇添足的,總有一些是想要把蛇畫成龍的,奈何往往龍沒畫成,反倒是畫成了壁虎。

類似的閑話在這島上從沒少過,畢竟是出頭的櫞子先爛,馮澄世早前幾年都是鄭成功最信得過的幕僚之一,否則也不會讓他接手軍器局,正是因為看重他的能力。如此,自然也少不了有那些眼熱的,攀高踩低。

從來,一時的隱忍都是為了隨後的爆發,馮澄世絕不是那種會隱忍一輩子的人,既然要爆發,肯定會從這些工匠身上下手,他們弄不好就會落個首當其衝。

氣氛,一時間陰雲密布,恍如黑雲壓頂,就連空氣都凝重了幾分。外面,菜已經做好了,林正中的女婿堵在門口,卻是搖了搖頭,示意端着碟子的妻子暫且回去,等裡面商量完的。

如此的氛圍,不會持續太久,總會有人率先開腔。這一遭,卻是那湯全有,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輕咳了一聲,隨後身子前探了幾分:“我徒弟的媳婦說……”

湯全有鬼鬼祟祟的把這件似乎與當前狀況毫無干係的事情說完了,眾人卻是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其中的一個才咽了口唾沫,試探性的對他問道:“這麼做,是不是會鬧得太大了?”

鬧大了,自然免不了詳查,被查出來的話那可就不是現在這樣了。不過,到了現在這個份上,林正中、湯全有等幾個人卻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這種事,咱們只要從邊兒上推一手就夠了,沒那麼容易露了行跡。更何況,那姓馮的如今示弱了,也未必還有多大的能耐,這時候不幹點兒什麼,等他緩過勁兒來,完蛋的就是咱們!”

………………

永曆九年二月初一,中左所軍器局的新年休假全面結束。一大早,上工的人流中,多了一股湧向城內軍服製造工坊的女子,她們都是那座工坊的裁剪女工。由於新年忙碌,尤其是女人,出嫁的、未出閣的,總是免不了操持家裡面兒的那攤兒事情,所以就連這座素來以陰盛陽衰著稱于軍器局的大型工坊也只得是等到大多數女工忙完了才能正式開工,在此之前也就是零零散散的而已。

行在路上,很有些時日未見了,女工們最是免不了嘰嘰喳喳的說笑着,家長里短的,更有不少關於過年時家裡吃了什麼、用的什麼的攀比矯情,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