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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了這份加急的報告,陳凱沉心定氣,重新捋過了思路,將先前為此計劃的一切做最好的思量。因為,他很清楚,劉文秀死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那麼,第一步,先把那個豁口堵上!”

下定決心,陳凱便派人召來了鄺露。二人密議了一番,隨即後者便告辭而去,而陳凱則繼續着手上的工作。

兩天之後,是為廣東咨議局的例行會議之日。這樣的會議與臨時召集的特別會議不同,後者往往是有突然爆發的緊急事務需要商討、投票,而前者則是就着上一次例行會議或是特別會議有待完成的議題繼續商討、辯論,直至投票決定。

今日的議題,仍舊是關於府咨議局的相關事務。府一級的咨議局是剛剛籌建不久的,各府的議員人選尚未確定不說,相關的制度也在緊鑼密鼓的制定之中。這裡面,省咨議局可謂是忙碌非常——既是上下級的關係,廣東省咨議局自然要設法在制度上將府咨議局的權利進行規劃。況且,這更是一個咨議局擴展影響力的大好良機,自是不能錯過的。

“上一次例會,諸君投票通過了將原咨議局候補議員直接補充到各府的咨議局的決定。今天,我們則要討論關於其他受邀地方代表是否補充,以及如何補充各府咨議局的議題,諸君請按照相關制度各抒己見……”

主持會議的代理議長是個極方正的老學究,對於制度和紀律的執行稱得上是近乎於偏執,從來都是維持會議進行的最好人選。此間,他的開場白說罷,便有多名議員舉手徵求發言的機會,於是他便從最靠前的一排開始點,點到了一個潮州府籍的年長議員上台發言。

點到名,這個在年紀上一點兒也不遜色於代理議長的議員站起身來,對其他議員拱手一禮,便登台開始講述他的見解。

其間,也有其他議員有不同意見,或是有補充意願的,但也沒有人會出言打斷。因為,咨議局的制度當中有一條,是陳凱當初特別加上去的,那就是嚴禁打斷其他議員的發言。至於說服那些議員的理由,則是陳凱宣稱咨議局的本職工作是代民發聲,所以任何人不能剝奪他們在咨議局表達觀點的權利——打斷,亦是在妨礙發聲,所以必須禁止。

年長的議員在台上侃侃而談,每次發言有時間限制,所以也不怕他長篇大論個沒完沒了。代理議長則退到了他的座位上,上右手放在案上的驚堂木上,時刻準備着維持現場秩序。

說來,禁止歸禁止,哪怕這項制度通過之後打斷的次數已經少了很多了,但卻仍舊不能徹底杜絕。尤其是一些爭議比較大的議題進行討論時,更是屢禁不止。以至於,他常常在想,這些咨議局的議員們是不是應該盡數開革了,還上一批嚴守禮法的方正君子,如他一般的人物。但也僅限於他的幻想,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權利。

“綜上所述,老夫以為,能夠參與擴大會議的地方代表都是來自於各府的有為人士,將他們盡數補入府咨議局是理所應當的。”

“在下不敢苟同!”

驚堂木響,代理議長厲聲指斥,應該等到發言完畢後舉手申請發言,隨即在那個率先出言的議員起身致歉後,代理議長宣布可以舉手申請,才點了另一個坐在那個議員身旁的議員。

下面的二人對視了一眼,後者便起身行禮,表達不同意見。就這樣,討論在持續進行,奈何關於“廣州、肇慶兩府尚有部分州縣仍舊處於清廷或是其他明軍的掌握之中,那些地方有的根本沒有地方代表,即便是有地方代表的能否真的為那裡的百姓發聲”的問題上始終是爭執不下,以至於就連投票都無法正式展開。

“這個議題,留待下個例會日再行商定,諸君須得詳加調查,再決定所持意見。”

既然爭執不下,不如給他們時間在私下裡去串聯、妥協。代理議長一切都是根據制度辦事,不需要太多的奇思妙想,就是久坐疲憊,卻是最難免的。

時間臨近正午,到了休息時間,暫且擱置了這項議題的討論,他也準備先休息休息,因為下午還有別的議題需要討論。怎知道,沒等他宣布到了休息時間,上午的會議結束,一個廣東籍的議員便起身行禮,表示他有另一個議題需要徵求咨議局的意見。

下意識的轉頭看了一眼那台陳凱專門通過澳門方面從意大利訂購的座鐘——主持會議,他自然是看得懂的,不過這個時代的座鐘還不存在秒針的概念,再加上廣東的氣溫日漸炎熱,同樣會影響到座鐘的發條,以至於時間無法準確,所以代理議長也不知道距離會議結束到底是還有一秒鐘,還是還剩下個十來分鐘。

不過,不管是一秒鐘,還是十分鐘,沒到時間就是沒到時間。既然是這樣,那麼按照制度,他不能拒絕任何一個議員的議題。於是乎,他便點了點頭,伸手示意那個議員上台。

“在下多日來走訪,見得我廣東在陳撫軍的英明領導之下蒸蒸日上。奈何,虜師屠戮,導致我廣東一省人口銳減,如今無論是田間地頭,還是各處工坊,無有不缺人力的。”描述了所見,旋即那議員便繼續說道:“我廣東的恢復確實吸引了大量來自於福建、廣西和江西的百姓遷居於此、但是,人力仍舊不足。是故,在下提議,以咨議局的名義向陳撫軍進言,取消疍民不得上岸的禁令,允其上岸謀生。”

關於疍民,早在東晉時就已有記載。他們的族源,有說是漢武帝所滅的閩越國的後裔,有說是反叛東晉的天師道首領盧循麾下軍隊的後代,也有說是唐末閩王王審知擊敗的福建土民,還有說是朱元璋滅元為躲避漢人報復而下水的蒙古人,更有人說是陳友諒的余部。

在陳凱那個時代,史學界的主流看法是百越遺民。不過,無論來自何方,疍民在有記載可循至今便始終是世代居住在船上,如福建那邊就有縣誌記載稱“其人以舟為居,以漁為業,浮家泛宅,遂潮往來,江干海澨,隨處棲泊。各分港澳,不相凌躐。間有結廬岸上者,蓋亦不業商賈,不事工作,習於卑賤,不齒平民。閩人皆呼之為曲蹄,肖其形也。以其腳多彎曲故也,俗亦謂之為乞黎云云。視之如奴隸,賤其品也。”

疍mínzhǔ要分布在閩粵,江浙等地也不乏有人。他們的主要經濟來源是為內河和近海的漁業、航運,由於極易受颱風等自然災害的影響,以及官府的歧視和疍民首領們的壓榨,所以普遍性的生活困苦,而且受教育程度遠低於漢人的平均水平。

按道理來說,這樣的人群,即便是上岸充當佃農或是工坊的工人,比之他們原本的生活確有較大的提升,也會更大升階希望。只是,這裡面還涉及到更多的東西,使得這項提議一旦出口,咨議局的會議大廳內就重新熱鬧了起來。

“聽說了,准許疍民上岸的事情,他們吵了一下午才吵出個交由陳撫軍定奪的決議來,根本就沒吵出個結果來嘛。”

雙門底下街,竹記酒店的二樓雅間,屈大均、梁佩蘭和陳恭尹三人相聚而飲,席間便聊起了一些咨議局的事情。

他們都是廣州年青一代頗為知名的才子,年紀相仿,都是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年輕人的意氣風發,勇往直前,在他們的身上也最不少見。這三人相交莫逆,還有一重關係便是他們三人師出同門。說詳細了,那陳恭尹的父親乃是為當年抗清殉國的嶺南三忠之一的陳邦彥,而其他二人則都是陳邦彥的學生。當初他們隨着父親、恩師抗擊滿清,兵敗後不得不隱匿行藏,私下裡做着抗清的活動,直到陳凱和李定國協力收復廣東,他們才得以重着漢家衣冠。

與此間竹記酒店裡其他指點江山的儒生不同,他們是切實參加過抗清運動的。陳邦彥殉國後,陳恭尹得了永曆朝廷以世襲錦衣衛指揮僉事的職位,往返於各地聯絡義軍,倒是最近才從江西回來。而梁佩蘭和屈大均二人,一個在布政使司衙門做事,而另一個則在廣東邸報做編撰,比之前者倒是更便於看清楚這裡面的門道一些。

“畲疍同源,上山為畲,下水為疍,他們就沒人提要把畲民也都遷下山的?”

“聽說,那倒是沒有。不過,真有人提的話,也不會是潮州籍的議員。而且,潮州籍的議員也不會讓這個議題通過的。”

“此話怎講?”

“畲民的祖山鳳凰山就在潮州府城不遠,畲民喜仇殺,輕死急之。雖說人不算太多吧,但是把他們惹火了,潮州就又得亂上一陣子,那裡的議員可是不會就此坐視的。更何況,陳撫軍也不會放任潮州出亂子的。”

相視一笑,就着這個話題他們便又聊到了畲民上面。說起來,畲疍同源的說法早已有之,有說他們是南蠻化的漢人,也有說是漢化的百越,但是不論如何,畲和疍的漢化程度都非常高,說漢話、用漢語,無非是一個更加近似於客家,而另一個則多用所在地方言罷了。

這其中,或許對於疍民,還會有一些歧視的成分在。於畲民,他們都是曾參與抗清鬥爭的,也知道在宋末元初的時候,畲民起兵抗元頗為頻繁,更曾與張世傑聯手圍攻蒲壽庚。從個人感情上,總也有個親疏的分別。

聊着聊着所見所聞,漸漸地就重新回到了咨議局的提案上面。屈大均斟酌了一番,滿飲了一杯水酒,才繼續說道:“我倒覺得,這事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

粵海商業同盟的那些工坊確實都在大肆招工,玩了命的擴建,這是先期回了順德老家祭拜時陳恭尹親眼看到的。如今,放在屈大均的口中卻成了這般,以至於剛剛返回廣東的他不得不產生了些許詫異。

陳恭尹如斯,倒是沒等屈大均解釋,那梁佩蘭卻點了點,旋即便對陳恭尹言道:“這個還是要看陳撫軍那邊的反應。不過嘛,陳撫軍召見的時候,賢弟可不要當面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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