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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清軍的第二波次填壕隊伍早已越過了行進的大軍,哭嚎着向前進發。比之第一波次的那些老弱婦孺,他們更加清楚他們的命運。而那些押解着第一波次填壕隊伍的督戰隊們則更是明白,明白他們只要衝進了這些哭嚎着的百姓之中,甚至只要逃出百米的距離,他們幾乎就可以算是逃出生天了。

及時轉身,為他們爭取了一個反應上的時間差。但是明軍這邊在那一聲怒吼的同時,反應卻也絲毫不慢,後隊的火銃手連忙上前,瞄準,射擊鉛彈穿透了噴薄而出的硝煙,以着數十倍於清軍奔跑的速度,僅僅是在一瞬間就追上了奪路而逃的督戰隊。

鉛彈穿透脊背,奔跑夏然而止,似是被鉛彈的動能撞擊,更是因為穿透脊背的瞬間,柔軟的鉛彈碎裂開來,在肌肉、骨骼、內臟、乃至是神經系統留下噴濺狀的創傷,大肆破壞身體組織,以至於整個人在瞬間就失去了繼續奔跑的力量。

僅憑着一輪的射擊是很難迅速的清除掉的,上前的火銃手完成了射擊,立刻便退了下去,由下一排的火銃手抵近垛口射擊,而在第二排的射擊結束,所剩無幾的督戰隊已經跑出了百米的距離。按道理,數十步開外,明軍的鳥銃就已經缺乏有效殺傷的能力了,能夠到這個距離還是得蒙於清軍督戰隊不曾披甲。但是越過了百米,鳥銃也就無能為力。

這是來源於武器技術的限制,約摸着跑過了這個距離,督戰隊亦是自覺着逃出了生天,豈料他們緊繃的神經剛剛鬆懈下來些許,只聽而後一聲聲不同於火銃射擊的尖嘯,尖銳的弩箭便在刺穿空氣的轉瞬之後便連帶着他們的身體一起刺穿開來。

弩機,這種武器在野戰中早已被火銃所取代,但是守城之時卻依舊能夠用上。十來秒之前,督戰隊奪路而逃,清軍的隊列則還在繼續前進。十來秒之後,督戰隊已經被狙殺得所剩無幾,依舊堅持着向西逃去的督戰隊軍官邁着蹣跚的步子,似乎每一步都更加艱難,直到片刻之後,終於支撐不下去了,徑直的跪倒在了第二波次的填壕隊伍面前。

這一幕,暴露在了填壕隊伍、暴露在了前進中的藩兵、暴露在了守堡的明軍、同時也暴露在了陳凱的眼中。或許,這已經是他在此時此刻唯一能夠做的了,但是遙望着遠處,更多的填壕百姓還在被驅趕着前進,悲哀湧上心頭。可也就在這時,護城河的岸邊,一個小小的身影被一雙纖細白皙的胳膊高高托起,在起起伏伏之間,那一雙小手卻總算是攀上了護城河河岸的邊緣。

小小的身影艱難的攀爬而上,幾次險些重新掉落下去,卻又幾次重新的抓緊了土石。漸漸的,小小的身影一點點的攀爬了上來,原本整齊乾淨的衣衫早已沾滿了灰泥,膝蓋、胳膊、以及胸前更有多處被什麼扯破了的。但是,小小的身影在爬上護城河河岸後,卻全然沒有去慶幸劫後餘生,哪怕是連一瞬間也沒有,連忙扭轉了身子,哭嚎着向著護城河探去。只是所見者,唯有護城河河水中的人頭攢動,掙扎求活,卻再沒了母親溫暖的臂彎。

“娘!”

“要活下去啊!”

嘶聲裂肺的叫喊,耳中回蕩着的卻依舊是將他推上河岸的那一最後的囑咐。值此時,唯有哭泣,讓人不忍側目。

就這樣,小小的身影在那裡哭泣着,護城河中的掙扎求生也漸漸的微弱。而在遠處,大批的老弱婦孺則依舊是如他們一般,被清軍的督戰隊驅逐上了衝擊坡,到此來複制他們的命運。

“孩子,過來!”

淚水淌過面上的灰土,划過了兩行溪流。哭嚎聲中,背後主堡的方向,一個吊籃放了下來。喊了幾嗓子,孩子轉過頭來,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卻依舊是一臉的茫然,不知所措。

“快,上吊籃。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機會報仇啊!”

報仇,什麼是報仇,孩子小小的世界裡似乎還不太能夠理解。但是,活下去,這三個字卻是他的母親囑咐過的,聽到這話,他連忙爬了起來,笨拙的向著遠處的吊籃跑去。

更多的百姓被清軍驅逐着填壕,而填壕的目的便是能夠直接進攻明軍的堡壘。半月堡上層的火銃手、步弓手以及弩手,下層的虎蹲炮頻繁開火,很多人就這麼倒在了衝擊坡上,但是更多的百姓卻也只能在督戰隊的屠刀下以及漸漸抵近的清軍主力的壓迫之下沖向護城河,然後被身後的人們擠下去。

孩子,還在繼續向著吊籃跑去,越來越近,直到抵近吊籃時,勉力的爬了進去,隨後吊籃便緩緩升起。

似乎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如同是下餃子般的護城河西岸的對岸,一雙雙的大手托起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身影。他們踩着護城河底的軟泥,尤其是上一批填壕百姓沉入河水中的屍身,將更多的生的希望托起。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孩子被托上對岸。哭嚎聲中,活下去的囑託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聲,漸漸的甚至已經開始壓過了瀕死的哭嚎。

不斷的有孩子跑向主堡,更多的吊籃被明軍放下,升起活下去的可能。而此時,就在第一個孩子被托起的那段河道,一個成年男子將身邊的拖入了水中,攀爬着、踩踏着一個又一個的苦人兒的身體,終於攀上了護城河的對岸。

接下來,無有囑託、無有回望,男子發足狂奔,迅速的抵近到吊籃處,將一個攀上了吊籃,甚至一隻腳已經跨過邊緣的孩子拽了下來,一把貫在了地上。

孩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而那男子則哭求着明軍將他吊上。求活之心人皆有之,明軍也沒有乾脆放着不管。吊籃緩緩上升,男子緊繃的神經陡然一松,劫後餘生之念浮上面龐。待到吊籃漸漸升上城頭,男子看到了明軍,更是連忙換上了一臉的諂媚。

然而,沒等那男子將恭維和謝意說出口來,當面的那個明軍軍官拔刀在手,徑直的便劈了過去。

下一秒,刀,鑲嵌在男人的額頭處,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視線漸漸抬高,隨即便是仰天而倒,徑直的從吊籃上摔了下去。

“總制老大人說了,咱們只救真正的良善,只救願意與韃子拚命的好漢子。這等踩着其他受苦之人,用旁人的性命換取活下去希望的貨色,不配!”

一語說罷,這個廣州左衛出身的軍官已是淚流滿面。旋即在主堡明軍的歡呼聲中,軍官一躍而下,直接翻入了吊籃之中。吊籃緩緩下降,未及落地,軍官便跳了下去。顧也不顧那把嵌在男人屍身上的佩刀,只見他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將其抱在了懷中,重新登上了漸漸上升的吊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