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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戰一日,又是一個傍晚的軍議,耿繼茂拿着皮鞭,憤怒的抽打着那幾個帶隊撲城的軍官。如連得成、徐得功這般的藩兵大帥,一個個的默然無語;如黃應傑、張道瀛這樣的綠營軍官,則戰戰兢兢的不敢發出任何響動,以免被這位已經失去了理智的小王爺注意到。

清軍高昂的士氣、藩兵對自身戰力的高估,等等等等,使得這支清軍對傷亡的忍耐能力較之從軍多則三五載、少則一兩年的粵東明軍士卒們要強上太多。

奈何,也恰恰正是源於這份對傷亡的承受能力,使得他們在這座堡壘面前付出了更為巨大的傷亡——此番出兵,耿繼茂本打算是藉此直接殺入潮州的,為了在面對假象的對手鄭成功時勝算更高,他乾脆抽調了靖南王府的大半藩兵,超過七千大軍出征,輔以這兩支綠營兵以及北面的郝尚久。這一次進攻北堡,哪怕是兵力不宜擴展,前前後後的卻也使用了將近四千戰兵,最後卻在堅城鐵壁之下碰的頭破血流,付出了不下八百的陣亡以及大量的輕重傷。

這些,可都是他爹留給他安身立命的靖南王府藩兵,而非是那些狗一般低賤的綠營廢物!

耿繼茂暴跳如雷,不光是傷亡,更重要的還是他身為堂堂的滿清王爺,居然敗在了這麼一座小小的堡壘面前。如此羞辱,又如何能夠讓他咽得下這口氣?

“把這幾個廢物都給本王爺拉出去砍了!”

“王爺,大戰之際,斬殺大將,不祥啊。依末將之見,杖責、罰銀,叫他們戴罪立功,他們也必會知恥而後勇。”

“徐帥所言甚是,還望王爺三思。”

“末將附議。”

“末將附議。”

“……”

幾個一眾軍官求情,耿繼茂本就不如他爹對於這支軍隊的掌控能力,如徐得功、連得成這樣的大帥,既然是他父親的親信,對他也是忠心耿耿,自然也不好駁了情面。況且,這幾個軍官還都是在漢軍旗里在號的,他這麼貿貿然的殺了旗人軍官,會否引起清廷的不滿又是一個問題。既然如此,乾脆便藉著勸說,讓人拉下去打上一頓了事。

軍官們千恩萬謝的被拉了下去,接下來無非是棍棒加身的慘叫。就在這樣的氣氛之下,耿繼茂自然也不會就此了事了,乾脆又向在場的眾將問及相應對的對策,奈何明軍的堡壘實在超脫了他們的經驗之外,好半晌,才有一個聲音怯怯的說了句“為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了”出來。

………………

“經此慘敗,韃子退兵,近幾日便不會再行發動攻擊。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耿繼茂那個龜孫子應該會派人回廣州去調集紅夷炮了,就是他們轟塌廣州城牆的那幾十門紅夷炮!”

遇堅城難破,則運紅夷炮轟之,這是清軍已經成為模式化的用兵習慣。這本沒有什麼好稀奇的,在場的眾將無不表示贊同。不過有一個問題在於,紅夷炮威力是大,但是重量也不輕,從廣州運來,怕是又會像是當初進攻廣州時從南贛運來那般,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不可。而現在已經是四月中旬了,幾個月之後,就算是兩三個月,那也到了六七月的盛夏季節。到了那時候,生在遼東、長在遼東的那些藩兵精銳,只怕是連屋子都捨不得出了,更別說是打仗了。

“等韃子捨得出屋子了,弄不好又是到冬天了。到時候,總制設計的這座陸豐雙子棱堡只怕還要更加堅固、複雜。韃子再想攻破,還得是痴人說夢!”

陸豐雙子棱堡是陳凱為這兩座堡壘命名的合稱,單個來說就是北堡和南堡。棱堡建築,源於歐陸,其實質就是把城塞從一個凸多邊形變成一個凹多邊形,這樣的改進,使得無論進攻城堡的任何一點,都會使攻擊方暴露給超過一個的棱堡面,防守方可以使用交叉火力進行多重打擊。

火藥時代來臨前,無論歐陸,還是中國,都會把城牆、堡壘修得高聳非常,為的就是防止攻城一方的士卒快速攀爬上城牆,對守軍造成威脅。其實如中國的馬面堡、瓮城,其存在也兼顧了多角度攻擊攻城者的作用。但是火器時代帶來之後,由於守軍火炮的巨大後坐力對牆體是存在着破壞性的,所以堡壘的高度在降低;而攻擊一方的火炮則可以直接對正面的牆體造成威脅,所以就出現了更多的改變,使得堡壘的形制與之從前變得越來越不一樣。

即便是在棱堡的誕生地歐陸,絕大多數時代,圍攻棱堡都被歐洲軍人們視作是一項令人絕望的工作。

在法國元帥沃邦用事之前,歐洲軍隊對於棱堡往往只能選擇圍困,寄希望於耗乾淨守軍的糧草或是鬥志之後,逼着守軍自行開城投降,而非是強攻。這位沃邦元帥不光是進攻棱堡的專家,更是建造更為複雜和堅固的棱堡的奇才,他修建的沃邦棱堡聞名於世,使得法國在近代戰爭前中期總是有着較為有利的防禦環境。

事實上,陳凱設計的陸豐雙子棱堡,論及複雜和堅固程度依舊沒辦法和沃邦棱堡相比。他僅僅是按照記憶繪圖,然後根據凹多邊形的原理進行修改,其中依舊有着大量的設計盲點存在。這對棱堡也恰恰如柯宸梅所說的那般,依舊有着進一步強化的餘地。

“等到了冬天,弄不好耿繼茂就捨不得廣州的溫柔鄉了,到時候咱們費力氣加固,反倒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看也說不定呢。”

調笑一番,眾將也不由得為這般樂觀的情緒所感染。不過陳凱並非是盲目樂觀,棱堡對於明軍和清軍而言都是新鮮事物,歷史上明軍第一次攻陷棱堡是鄭成功收復台灣,而清軍則是雅克薩之戰。二者有志一同的都是選擇了圍困來逼迫守軍投降,鄭成功的手段更加多樣化,但也依舊無法脫了這個範疇。

現在棱堡提早了最少十多年出現在中國戰場上,會否有人琢磨出更多的辦法來,其實陳凱也沒辦法預料。但是就着廣州清軍的這些人物,透過歷史,陳凱實在看不出哪一位有着使用旁的方法攻陷棱堡的潛質。更何況,這兩座棱堡本就是互為犄角,且背後是明軍控制的螺河,有浮橋連接東西,清軍就算是想要圍困也是完全做不到的。

“現在唯一需要擔憂的就是尚可喜派人去法國把沃邦綁來。不對,現在才十九歲的沃邦,估計就算是來了,一時半刻也折騰不出平行攻城法來。更何況,尚可喜現在怕是連法蘭西到底能不能吃都未必知道吧?”

憑藉著棱堡消耗了大量的清軍,無論是綠營,還是藩兵,妄想靠着冷兵器攻陷這等火器時代的防禦工事,實在是痴人說夢。

斬首,比之清軍統計的傷亡要少上許多,因為很多清軍的腦袋都已經被鉛彈、炮彈打爛了,根本沒辦法辨別。但是兩戰下來,直接殺傷在一千五百左右,輕重傷更是不下四千,這個數字也是很保守的估計。

對於清軍的龐大基數,這算不得傷筋動骨,但是兵力劣勢的明軍守住了防線,確保了後方的安全,己方傷亡加在一起能有個三十、五十,還是一百這般的微乎其微,卻是值得慶賀和大肆宣揚的。

慶功宴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尚未入夜,陳凱卻帶着一眾將帥出了北堡的大門,憑梯子下到了那片修羅場。

明軍的輔兵正在打掃戰場,清軍的武器會收斂走,回爐重鑄,因為陳凱的眼裡只有標準化這三個大字;清軍的衣服會被扒下來,好一些的扔給苦力穿,不好的做成沙袋、土包,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能用的上;清軍的屍身,腦袋用來記功,其他部分則直接扔進螺河,順着河流飄向大海,至於入土為安,沒那工夫,暴屍荒野,陳凱也沒興趣弄出什麼瘟疫出來。

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步入其間,官靴很快就沾染上了與泥土混為一體的血泥。陳凱對此毫不介意,就這麼一直走下去,直到曾經的護城河畔,在那裡,清軍殘破的屍骸與破爛的攻城器械繪成了一副破敗的畫卷。

如此景象,配上此刻的夕陽西下,別有一番引人賦詩的意境。只是陳凱,行到此處,卻還是被護城河填出的平坦上,一支孤零零的從土中兀自伸出的左臂所吸引。

“諸君,如果我們不能實現驅除韃虜,光復漢家天下的偉大事業,這樣的悲劇就會繼續在這片生我養我的華夏故土上上演。一百年、兩百年,或許還要更久,會有更多無辜良善死於韃子的兇殘暴虐。而另一些人,在韃子製造的恐怖氛圍下則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禽獸,就像是我們今天面對的漢軍旗人,當年遼事未起之時,又有幾人不曾是老實本分的良家子……”

“夷狄竊取華夏,不光是覆滅了一個漢家王朝那麼簡單,他們的存在勢必將會毀壞,甚至是覆滅我們傳承數千載的偉大文明……”

“今時今日,我們或許殺不了太多的韃子,沒辦法徹底殲滅掉靖南藩的藩兵,沒辦法對他們造成打斷脊樑的殺傷,這乃是由於敵強我弱的現實。作為處於嚴重劣勢的一方,戰略決定戰術,我軍在廣東戰場上暫且只能採取守勢。但是我們的努力不會白費,不談將來,只說現在,有了我們在廣東戰場上的堅守,國姓就可以在閩南戰場上心無旁騖的與韃子廝殺,而福建的袍澤們也必將會以更多的韃子的性命來將我們的那一份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