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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岳看着夏雲初在營帳裡邊來回忙着,輕搖了搖頭,慢慢嘆了口氣。

他心中還在想着趙正勇方才同他講的那些話,又見引了天雷燒敵軍軍糧的夏雲初這般努力醫治傷員,一時都有些恍惚。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在軍中奮力奔走的人了。

宋天岳看着夏雲初的背影,越看越是覺得自己最初的決斷沒錯。

他從來沒想過夏雲初會有左右一場戰局的能力,他最初從夏雲初身上見到的,可能僅僅只是在這軍中所欠缺的熱忱。

那些傷兵是死是活,其實同夏雲初沒有任何關係。

她最初甚至不是軍中人,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個秦國人。

宋天岳見過太多和她一樣出身的秦國人。大家經歷了無盡的戰爭,以至於對着國家早已失去了希望。他們茫然地在後陣活着,有人安排了工作,他們就去做一些,但沒有人會主動向旁人伸手。

他們自己要活下去已經很不容易了,就再沒有力氣去管別人分毫。

宋天岳本是生活在京城王都的武將,他還帶着滿腔熱血,卻漸漸在這軍中被磨得冷了。

這些士兵也不是徹底麻木,只是,宋天岳能給他們的希望終歸還不夠。他們願意追隨在宋天岳身後,就是因為宋天岳能帶給他們希望。

只是還不夠。

在醫兵們拒絕按照夏雲初的教導去做的時候,宋天岳就已經知道了。

這些當軍的人已經將心中的信任向他身上傾斜,卻還是不足以去信任被他推崇的人。

況且――

那些同袍傷兵還並沒有重要到能讓他們破開身上的麻木。

夏雲初不一樣。

宋天岳至今不明白夏雲初為何要跟着去夜襲,而他又為何會答應讓夏雲初當真跟着去。

夏雲初能為了旁人看着十分可笑的理由就去以身犯險,而現在也在用非常認真的態度去對待每一個傷兵。

她並不將這治療當成一件必須完成的任務,而是當真在關心着傷兵,會因為對方身上的傷口而覺得難過,也會因為治療完畢就露出安心的笑容。

夏雲初不像是在大秦鄉間長大的人。

宋天岳扭頭看了看隋弁。

他見過很多隋弁那樣的紈絝公子。但正因為家裡條件好,從來不怎麼受過苦,這些紈絝公子們得了家中教養,大都心善。

唯有自己的生活無需發愁,才能養出一顆柔軟的心腸。

夏雲初絕不是苦出身。

但宋天岳也沒想過要深究。

他心中存着的事已太多,夏雲初到底是什麼樣的出身,這對他而言壓根兒就算不得什麼。更要他在意的,是此次夜襲消息外泄之事。

方才趙正勇已經隱約同他提了自己的猜測,覺得消息外泄應當同督軍有關。

宋天岳同督軍的關係不好,但也明白督軍在京中勢力,不是他隨便一個猜測就可以撼動的。

“怎麼,老宋,在想什麼啊?”隋弁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宋天岳身後,伸手搭在了宋天岳肩膀上,看着前邊,講,“瞧瞧,多好一個孩子啊。”

宋天岳順着隋弁的目光看去,見到的正是仍忙碌着的夏雲初。

隋弁靜靜看了一會兒,忽地又開口,道,“她這次算是立了大軍功了吧?”

“是。”宋天岳靜靜點了點頭。

隋弁頓時露出一副哀戚戚的神情來,“唉,她現在是身有軍功之人,我可不能再將她留在身邊了。不過,她現在有了軍功,你想要給她安排到別的地方去,也容易許多了吧。不用擔心督軍那老混蛋找各種理由來鬧事。”

“我準備將她升為醫官,李順就跟着她。”宋天岳接口道。

“嗯,這安排不錯。”隋弁也跟着點頭,又看了一會兒,突然講,“好了!我去睡了!要是沒什麼別的事,你可別再來找我了,我得讓五九砍了你。”

宋天岳這才扭頭看了隋弁一眼,嘴角微彎,“要我讓五九一隻手?”

“嘖、混蛋,欺負小娃子啊你。”隋弁嗤了一聲,搖搖晃晃地走到營帳最裡邊的位置,到五九旁邊和衣躺下。瞧着他那模樣,好像這麼熬了半夜,都要比那些去夜襲回來的士兵都要更累。

夏雲初並不知道自己的去處已經被宋天岳和隋弁二人輕易就定下了。

她在營帳裡邊忙活着跑了一圈,順道還將熬好的薑湯分給那些直接就睡下了的士兵,好不容易才將營帳當中所有人的傷口都瞧了一遍,外頭的天色已經微微泛了點朦朧的灰。

宋天岳眼看她已經開始不顧手上沾滿的葯汁,開始不住搓揉眼睛,這才覺得她應當是忙完了,便走到了她身邊去。

夏雲初本已打算不管不顧倒頭就睡,見到宋天岳走過來,這才強打起精神,撐着又站起來。

宋天岳趕緊擺手,“你坐下就是。”

“……我總不能昂着腦袋看將軍講話吧。”夏雲初有些無奈地道。

宋天岳一怔,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趕緊也坐到了夏雲初身邊。他左右看了看,見李順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瞌睡着,便挑眉道,“怎麼沒到那邊去睡。”

“我可不是怕他睡不着么。”夏雲初面上的無奈不減,也跟着向李順那邊看了一眼。

她先前是為了要更方便行事,才將自己是個姑娘的事兒坦白出來,卻沒想到反是造成了更多麻煩。李順以前同她一塊兒湊篝火前邊吃飯睡覺,誰也都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可如今她是女子的事一泄露,李順對她的態度直接就改變了。

雖說有些難過,可夏雲初也不想太勉強李順。這到底是個古代男人,叫他真接受身邊同袍是個女子,恐怕也實在是為難他。

宋天岳啞然。他也不好對着多說什麼,只好含糊地點點頭,然後將調任夏雲初去當醫官的事說了一遍。

夏雲初安安靜靜地聽完,也沒更多意見。

她早就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所以根本也無需多說什麼,反倒是叫宋天岳憋了滿肚子的勸說話,竟全都說不出來了。

宋天岳見她答應得爽快,也再沒別的事兒,就起身離開,讓夏雲初休息去了。

他走到營帳裡邊,回頭看去的時候,便見篝火晃動之下,夏雲初縮着瘦小的身體,坐在營帳角落。那小姑娘環抱着自己的膝蓋和雙臂,好似很冷一樣,面上還有戰場上擦出的淤青和血痕,看着叫人心中不忍。

宋天岳正猶豫着要不要去為夏雲初搭件外衣,忽見遠處坐着的李順動了動。

李順有些朦朧地抬頭看了看四周,好像在尋找什麼一樣。等見到夏雲初坐在邊上以後,他便撐起身子走到夏雲初旁邊去,順手往她身上蓋了件衣服,挨着夏雲初坐下繼續眯覺去了。

宋天岳忍不住眯了眯眼,搖頭走到一旁去,也和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