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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村民就這樣飛起來,彷彿瞬間失去地心引力,一百多斤重的身體帶着呼嘯聲從眾人頭頂掠過,重重摔在距離人群十多米遠的圈子外面。那裡是蘇春露鄰居家的菜地,黃瓜西紅柿滿園子都是。果實被壓爛了,尤其是那些西紅柿,沾染了身上衣服褲子,紅彤彤的一大片看着像血,也許本來就是血。

一個村民像沉重的沙袋一樣扔在其他人身上。他被倒提着腳,在空中狠狠輪了好幾圈,帶着巨大的慣性,將擋住他的那些人當場壓倒。鞋子踢中另一個人的臉,腦袋撞上另一個人的褲襠,已經沒辦法分出誰是真正的受害者。慘叫與哀嚎聲不斷的時候,兇猛的賀幛再次提速,伸手抓起這個村民掉在地上的鋤頭,左手敏捷地抓住握柄末端,右手靈活地迅速向上,也極其張揚的姿勢抓住距離鋤頭底部較近的位置,以最省力的方式將鋤頭在空中輪了個半圈,突然間改變進攻方向,朝着原本站在身後的蘇福祿狠狠挖去。

修士若是想要殺人,哪怕是反應再快的普通人也不可能避開。

凌空揮下的鋤頭充滿殺意,人類對於近在咫尺的危險有着本能的戒備。蘇福祿也不例外,雖然看不清楚賀幛的動作,但他想也不想轉身就跑。這是打了很多次架得到的經驗,強作出頭鳥的結果不是當場被活活打死,就是重傷。兩種結局都不是蘇福祿想要的,何況現在只知道是謝浩然那邊有人衝過來,卻連具體是誰都看不清楚……他不敢試,心裡一片驚懼,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就冒出了“逃跑”的念頭。

賀幛獰笑着,將手中鋤頭順勢改變方向,在半空中一橫,“L”形的堅硬鋤頭勾住蘇福祿肩膀,無可抗拒的力量將他當場拽翻。蘇福祿失去平衡仰面摔倒,這時候他終於看清了賀幛的臉,也確認那就是一直站在謝浩然身邊,只是自己叫不出名字的男人。

我不認識他。

可他為什麼要衝着我笑呢?而且笑容是那麼的冰冷,那麼的猙獰。

再次改變方向的鋤頭朝着蘇福祿的胳膊末端挖了下去。一股無法言語的麻木感從右手末端冒出來,當時就貫穿了整條胳膊。片刻,變成了極其可怕,足以撕裂大腦神經的劇痛。蘇福祿下意識舉起顫抖的胳膊,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沒了。

準確地說,是手指不見了。

與手掌連接的部位只剩下五個血肉模糊的斷口,光禿禿的,就像被黑心伐木工瘋狂盜伐後的山丘上,留着一個個毫無意義的禿樹樁。

五根手指在地面上跳動。殘留的神經控制着它們,做出彎曲、伸展、顫抖等動作,很機械的那種,令人不由得想起跟海浪推到岸上,來不及跟隨潮水退走,在沙灘上無力跳動,隨時可能缺氧而死的細長小魚。

蘇富貴看到一個熟人腦袋上挨了一拳。那是他的本家表兄。整個村裡的人都姓蘇,據說這種血緣關係要追溯到幾百年前。村裡很多男人都是他的表哥,還有很多男人是自己的表弟。不值錢的親戚關係讓蘇富貴對這些人平時只是虛應。可是現在,他親眼看到自己的表哥腦袋上挨了那一拳後,一隻眼睛居然從眼眶裡脫飛出來,帶着一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在空中飄飛,伴隨着那人喉嚨深處的凄厲尖叫,重重摔倒在地上。

賀幛不怕打架。

他最喜歡打架了。

蔣慶仙的雙眼發直。

她看到一個認識的男人從隊伍前面猛衝過來。那是個三十來歲的表親,用當地人的話來說,就是“有幾分模樣”。英俊帥氣的男人從來就有女人喜歡,蔣慶仙也不例外。雖說結過婚,有丈夫孩子,卻攔不住她在內心深處做着專屬於自己的美麗幻夢……當然,只是想想而已。

那個男人勾引過自己,蔣慶仙確信這一點。去年中秋的時候,他送來一碗說是他自己做的八寶飯。過年的時候,又送來一大碗餃子。表面上看,是鄰里之間的禮尚往來,可是蔣慶仙覺得這人話里話外總是透出一股子另類意味。

也許是我想多了。

也許是他真有什麼想法,只是還來不及對我說。

他現在屁股上插着一根棍子,很長,小孩子胳膊粗細,平時用來做鋤頭和鏟子的那種。這種東西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與“屁股”扯上關係。他像瘋了一樣向後奔跑,嘴裡發出慘烈到極點的尖叫聲。大半條褲子被血染紅了,地上的腳印也留有點點暗紅色濕痕。就這樣衝進人群,然後穿過人群。右手邊跑邊朝着身後用力去摸,肌肉扭動擠壓刺激着更加劇烈的痛感,可是他不敢停下……之前站得實在太近,對面衝過來的男人反手奪下本該屬於自己的武器,就這樣朝着構成屁股那兩塊肉中間狠捅進來。

尼瑪的他怎麼會喜歡這種招式?說好了打架械鬥,這算什麼?

在空中揮舞的棒子砸中一個人的膝蓋,他雙手抱着腿,像受到攻擊的蝦米那樣當場彎曲身體,“啊啊啊啊”的發出尖叫。

“我的腿斷了,我的骨頭碎了……救命,我的腿斷了啊!”

哭聲是那樣的凄厲,絕對比他娘死的時候還要悲慘。這不是空口白話,手指清清楚楚觸摸到褲子下面透過皮膚傳遞過來的可怕碎裂感。就像在沙灘表面蒙上一層塑料膜,摸上去,碎硬扎手的感覺是如此清晰。你可以分辨出具體是那一塊石頭,形狀以及大小。當這種完全用不着肉眼進行判斷觸摸感覺在自己身上延伸繼續,大腦也會同時發出“骨頭碎裂”的恐怖意識。

蘇成貴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人對抗幾十個人的壯觀場面。

不,這根本不是什麼對抗,而是毫無懸念的碾壓。

他從未見過賀幛這種兇猛到極點的瘋子。

是的,瘋子。

按照蘇成貴對“戰鬥力”這個詞的理解,只有瘋子才能擁有如此強大且可怕的力量。

因為瘋子悍不畏死。

一具具身體被高高拋起,重重摔落。

到處都是血,那傢伙下手極重,絲毫沒有保留。蘇家村的人不是沒有打過架,可即便是乾旱季節為了河水問題,與上游村子械鬥的時候,也從未像現在這樣一下子被打傷那麼多人。有人的眼睛被打瞎了,有人的腿斷了,棍子chājìn屁股的那個傢伙看上去很滑稽,蘇成貴卻知道那樣的傷勢很可怕,若是不及時處理,隨時都會死人。

還有我兒子……蘇福祿從地上爬起來,高舉着失去手指的那條胳膊,帶着滿頭泥土和血跡,不顧一切慘叫着向人群後面拔腿狂奔。那個方向是出村的土路,連接着鄉上的衛生院。可是他光跑有什麼用?那些被鋤頭挖斷的手指還留在原地,被其他人一腳接着一腳踩踏上去,很快就混合在泥土之間,分不清楚本來面目。

大兒子蘇富貴被對面那個叫不出名字的狠人抓住了。蘇富貴是條硬漢,儘管對方力氣很大,一時間無法掙開,他卻怒視着對方,破口大罵。

“草擬嗎的,信不信我把你……”

後面的話被迎面砸來的拳頭徹底堵了回去。蘇富貴眼前直冒金星,卻保留着之前的思維意識,他被劇痛刺激着有些發狂,喊罵聲更大了:“我要殺了你,我要……”

又是一拳,砸中他的面頰。清晰的骨裂聲在耳朵里蕩漾,“骨頭裂了”的恐懼思維刺激着蘇富貴憤怒加劇:“你敢……”

第三拳是橫着砸過來。這時候賀幛已經調整攻擊方向,如同鐵錘般的拳力粉碎了蘇富貴牙床,口腔里全是血,舌頭被鋒利的斷裂牙邊割裂。他無法發聲,腦子裡暈乎乎的一片亂響,就像獨自坐在封閉的小房間里,電視機音量開到最大,旁邊還有很多個音量擴容設備。在高達無數分貝的環境里,聽覺瞬間消失,眼睛也失去了基本判斷能力,天旋地轉,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力氣,無法掙扎,就這樣被賀幛當做垃圾扔了出去。

蔣慶仙反應很快,屁股上插着棍子那個男人跑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完成了轉身逃跑的所有必需工作。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肥胖身體居然爆發出如此驚人的速度。三十米距離幾秒鐘就輕鬆越過,抬腳跨過前面小土溝的時候,蔣慶仙甚至聯想起很多年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名字叫什麼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是愛情片,很早,很老的那種。男歡女愛在那個年代屏幕上絕不可能以擁抱接吻方式表現出來。導演只會安排着相戀男女從不同方向開始奔跑,到了近處就慢下來,然後紅着臉氣喘吁吁開始說著情話……蔣慶仙覺得自己就是那部電影里的女主角,此時此刻,我動作敏捷,奔跑如鹿,誰也追不上我。

從空中跌落的感覺很糟糕,肩膀從後面被人抓住,那隻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改變了位置,抓住蔣慶仙的頭髮。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