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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濃的夜色漫流到池塘四圍,墨汁一樣的水面閃着幾點銀白的亮光。寬寬的石欄上坐着一個人,用指間香煙的紅光給黑夜燙出一個寂寥的洞。

劉敬平將那支煙從唇邊移開,咳嗽了幾聲,端起陶瓷酒杯喝了兩口,低低地咒道:

“喝酒這東西,吐着吐着就會了,抽煙是不是咳着咳着就習慣了呢?劉敬平,你活該,堅持單身吧,單着單着就習慣一個人了……”

他的手機響了,他沒看來電顯示就接了起來: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喝醉——”

“劉敬平!”方若璇輕喊着,“你在哪兒?”

“若璇啊,今天不開黑了,我想靜靜……”

“快說,你到底在哪兒?”

“我說我想靜靜——我想要靜靜!”劉敬平答非所問地吼道。

對方掛了電話。

劉敬平盯住手機屏幕,幾秒鐘以後咧開嘴痛哭出聲:

“沒有人理我……沒有人願意理我,我自找的,我自找的……”

他彎下腰,把腦袋埋在膝蓋里,哭得身體劇烈地顫抖着。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一隻溫柔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就抬起微腫的臉,愣了片刻,訝異地說:

“若璇?”

“大哥,我叫靜靜,”方若璇故意笑得風情萬種,“你想人家了么?嗯?”

劉敬平破涕為笑,站起身,表情認真地說道:

“若璇,你不化妝也很美。”

“靠,這麼黑的天,女孩子化不化妝你都看得出來?你還真不是個直男誒!”方若璇長吐一口氣,無精打采地承認,“姐急着出來,還真沒化妝,再說我是來見你的,本來連頭都不用洗……”

劉敬平湊近,略微側了側臉,在她唇角淺啄一下,她一把推開了他:

“你看看你,又抽煙又喝酒的,不學好!”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猜的!”方若璇看見放在石板上的煙盒,就取了一支煙,伸手說,“給我打火機!”

劉敬平將一個扁扁的小玩意兒擱在她的手心裡,她擺弄了半天,納悶道:

“什麼破打火機,都不知道按哪裡。”

劉敬平就着她的手給她演示了一遍,之後迅速把打火機搶走,卻給自己點了一支:

“不學好,抽什麼煙!”

“是你把我帶壞了的。”方若璇心安理得地甩鍋。

“好好好!”劉敬平拖着長音,把手中的煙在地上按熄了,“若璇,都十一點多了,你一個女生獨自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叫我怎麼放心得下?”

“是姐不放心你好吧?”方若璇拍了拍他的腦袋,“怕你喝醉了掉湖裡。你別擔心,在校園裡能有什麼事?”

劉敬平吸吸鼻子,心裡湧出一股暖流。

“你怎麼突然心情不好?不是和程嘉樹去隔壁寫代碼了么?寫得鬱悶了?”

“小程程跟我絕交了。”他坐到石板上,仰頭看天。

“你倆不是早就絕交了嗎?”方若璇暗自發笑,“怎麼,感情還沒死透?”

“他說不想和我這種人做朋友,就是死,就是下十八層地獄……”

“他那都是氣話。不過,你為什麼到了今天還不肯向他解釋你和艾樂康的事?”

“什麼事?”

“劉公子忘性真大,”方若璇輕輕地諷刺他,“就是你拚命對艾樂康好,為了讓程嘉樹嫉妒的狗血邏輯啊。你明明情商很高,動了心的話那情商可要整體下降的,還拖累了智商,三歲小孩也干不出你乾的蠢事……我說,你倒是對程嘉樹解釋解釋啊!”

“解釋什麼呀,”劉敬平笑意清苦,“那些傷人的事是我做的,那些殘忍的話是我說的,實際的傷害已經造成,誰管你動機是什麼。是我親手拿刀捅了他,賴不掉的……若璇,你見過這樣的人嗎,我傷他那麼狠,那麼不留情,他還是關心我,幾乎是……出於本能。他不原諒我是對的,若璇,我不值得被原諒。”

“程嘉樹和你徹底斷交就對了。生命誠可貴,基情價更高,若為寒心故,兩者皆可拋。”

“你就不要拽文啦!”劉敬平灌了一口酒,“你說什麼……寒心?是,我讓他寒心了。若璇,你告訴我,我該怎麼把他的心暖過來?”

“這不是暖不暖的事,誰的心能經得起這樣翻來覆去的折騰啊?想象一下,你捅了他一刀,把刀拔出來也會有個血窟窿啊!等傷口結了痂,落了疤,就成了永遠的印記了。你傷害了他,這道痕迹就會一直存在……”

“啊!”劉敬平大叫一聲,喜出望外地反駁說,“你錯了,你錯了!傷痕會消除的,會消除的!我想起來了,程嘉樹說他不是一塊木頭,對,他不是!他要是木頭就不好辦了!我爸說人傷了心,就像釘子扎進木頭裡,其實不是!很多人都在誤導我,我爸也在誤導我,木頭被扎了可能沒法復原,但傷口會長好呀!”

他興奮得語無倫次,方若璇同情地凝視着他。

“你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我?你不相信嗎?”他捲起袖子,把手臂遞到她面前,“你看看……看出來什麼沒有?”

“黑燈瞎火的,能看出什麼呀?”她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毫不客氣地抓着他的小臂連摸帶看,“唔,皮膚真好,細皮嫩肉的,怎麼保養的啊?你想給我看什麼,紋身?沒有呀。”

“我的胳膊上原本有一大片皮膚燒傷了,”他平靜地陳述道,“當時家裡找來了最好的醫生,又從國外請了幾位資深美容專家,從治療、護理到後期美容都很精心,我爸媽說絕不會讓我留下一點兒疤痕——效果還不錯是不是?現在幾乎完全看不出來了。我相信只要做得夠好夠用心,傷痕會去除的,哪怕是心上的。”

“想不到啊,”方若璇默然半晌,“你竟然會燒傷?怎麼搞的?什麼時候的事?”

“初中。”劉敬平的眸子漆黑而深邃。

“你那時很淘氣吧?喜歡玩火?”

“才不是呢,”劉敬平一笑,“我從小就很乖。”

“我可不信,你現在這樣作天作地,小時候一定是個熊孩子。”方若璇調侃着他,靜了一會兒,又說,“當時一定很疼吧?”

“嗯,”劉敬平回答,“心更疼。”

“發生了什麼事?”方若璇猶豫着,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他直接舉起酒瓶猛喝了一通,慢慢抹去流到下頦的幾滴酒:

“都過去了。”

起風了,樹葉嘩啦啦作響。劉敬平看看時間,站起來收拾石板上的東西:

“都十二點多了,咱們回去睡覺吧,明天還有課呢。”

“咦,你沒騎車?”方若璇四下尋找。

“我的車子被偷了,另外一輛扔到隔壁了。”

“你喝酒了最好不要騎車,我帶你。”方若璇特意騎得很慢,還是感覺涼風從耳邊掠過,“你為什麼要把自行車放在隔壁啊?你喜歡走路?”

“程嘉樹送我回來的。”

“他是一腳把你踢回來的吧?”方若璇笑着說。

“若璇,我手臂上的皮膚都能復原,我和他的友情也可以的!我一定能挽回他,你看着吧。”

“哼,想得太天真。”

“賭什麼?”

“誰要和你打賭?”

“如果程嘉樹跟我和好,你就做我女朋友,行不行?”

“不行,我幹嗎要把自己搭進去?”

“我怎樣才能讓你做我女朋友?”

方若璇偏過頭思考了一會兒:

“你先做兩年男閨蜜。”

“真的?”劉敬平大喜過望,“說話算數哦。”

方若璇微微抿嘴,竊笑着想道:

“你不是說過要出國讀研嗎?兩年以後你早走了,等你回來我也就碩士畢業了,還不知道去哪兒了呢。劉敬平,謝謝你給的所有美好的回憶,但我還是要一個人走完人生的旅程。你是沒有羈絆的清風,你是天上高懸的明月,你是曾經車后座的重量……你是沿途最美麗的風景。但你不是美容醫生,我心裡陳舊的傷痕你去除不了。”

念及這些,她的淚不知不覺地流到腮邊,很快就被吹落在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