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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密密的雨絲從高不可攀的上空落入人間,可承接它們的卻並不是一方寬廣厚實的土壤。

江面上泛着波浪,這雨水落入其中,便盡數化作了江水的一部分。好像,它們原本的面貌就應該為此一般。

提起酒壺,迎着江風,一口烈酒就這樣穿過了喉嚨,徑直奔着人渾身的血脈奔流而去。

甲板上咯吱咯吱響了好久,可凌珏卻充耳不聞,好像整個人已經去到了與世隔絕的另外一個地方。

沁涼的雨水忽然便從身邊隱匿了,周身甚至還燃起了一些暖意。凌珏抹了抹嘴角邊殘留的雨水:“我很清醒,你回去吧。”

為他撐傘的人卻是一臉的愁眉不展,很是焦心:“凌公子,您不能這麼作踐自己的身子啊。就算,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想想當時在白羽對我們的承諾。”

離開了醴臨來到這處魚米之鄉已經有了一段日子,白羽山莊的人都漸漸改口,學會了對過去的一些舊事隻字不提。

瞧見了嗎?當你想自醉一番逃離這苦痛的現實的時候,總會有人跳出來說,你醒醒吧,你不能再這樣消沉下去了。還有很多事情都在等着你呢!

凌珏苦笑了一聲,手中的力道乾脆一松,那被喝得一乾二淨的酒壺便骨碌碌地在甲板上打起轉來。

凌珏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像往常一樣欲要打掉些塵埃,可事實留給他的只有那濕漉漉的觸感。他接過了來人遞給他的傘:“走吧。”

來人名喚孟三,因為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認識他的人一般都直接稱呼他為三郎。越往偏離京都的地方走,凌珏便越發現了一個規律。

尋常百姓之家,許是因為不識字,也許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大多都不會給人起名起字。一代代的,也只按家中的排行而這麼傳承了下來。

孟三呆愣了片刻,而後才快步趕上了凌珏如離弦之箭一般的步速:“凌公子,您可不要生我的氣。我也是實在不知該如何勸您,這才這麼說的。”

孟三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凌珏的不快。但事實上,如此這般作為的,又何止只有孟三一人?

凌珏從來沒有說過,但他心裡卻是清楚的。那白羽山莊的眾人,是將他視為了救命的稻草。

只要能救命便是好的,更是天可憐見。從來沒有人在乎,這些期望,於那株稻草而言會是怎樣的壓力?會將他壓垮嗎?會將他徹底摧毀嗎?

因為絕大多數人都不是稻草,所以他們便不會站在稻草的身份去環顧審視一下身處的究竟是什麼處境。

可他們不是稻草的原因,居然只是,沒有那樣的膽量與勇氣。只是習慣了躲在高山之後,等待着高山為他們遮風避雨。

殊不知,這樣的風險其實比之前還要呈數倍的增加。因為高山也會有底線,高山也有再難以支撐下去的一天。

無數日夜的風吹日晒以及雨淋,高山一旦開始崩裂,那會是比之前細碎的傷痛還要愈加棘手的事情。

他並不排斥他人對自己的這種厚望,誰叫他出現的時機太過恰巧,這才成了他們的賴以倚仗的力量。

只是,他多希望,他們不要把這種願望表現得如此迫切。最起碼,不要如現在這般:“我沒有生氣,只是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誒!”孟三感知到了這種情緒,也跟着嘆了口氣,很識趣地走開了:“凌公子,那我就先不打擾你了。”

“嗯。”凌珏點了點頭,握着傘柄的一隻手被雨水浸濕得冰涼。

冰冷的夜裡,長風貫穿,江面風浪迭起,便是握着傘的手都似乎凍得有些僵硬腫脹。

凌珏的眉峰卻是忽然一凌,眼神從灰淡變得銳利了起來。即便大雨可以遮掩這世上絕大多數生物的行蹤,可有些氣息卻是絕難遮擋的。

就好比,眼下這不知從哪裡漫溢開來的殺氣。

也只有一瞬,凌珏的眼角餘光瞥到了向他閃過的寒光。那寒光迅猛,似是抱了一擊必殺的決心。即便他早已有所準備,極速地移動身形想要去躲開這一攻擊,可寒光所到之處,還是將他鬢角的一縷長發給削了下來。

望着那一縷青絲被雨水徹底打濕而緊緊地纏縛在了一起,而後又相攜着墜入到了地上積聚出的一片水坑裡。

凌珏便知道,真正的危險已然倏忽而至,再由不得他有時間在這裡傷春悲秋,去感慨些無謂的東西了。

世事就是這樣,所有的不甘不平,或許可以無限地滋生蔓延。但只有在生命都受到了威脅之際,那些東西才會變得異常渺小。一切,在性命面前比起來,似乎都那麼不值一提。

凌珏將傘柄掄起,被雨幕遮擋的視線里,傘面划出一道弧線來。便是靠着這樣一把傘,凌珏勉強與那殺手過了幾招。

殺手近不了凌珏的身,不覺更是惱怒不已,提氣將長刀高高舉起,藉著這股勢頭,才將那根本沒有硬度的傘面給破了開來。

這股力氣可着實不小,雖然凌珏早有預判,也躲過了刀風所到之處。但傘面破裂帶來的衝擊,還是硬讓他踉蹌着後退了幾步。

怪只怪他大意輕敵,才弄到了如今處處被動的地步,可凌珏卻是不甘心就此一敗塗地:“我不敵你,那是我實力不濟。只是,你是誰派來的?”

殺手的黑衣早就緊緊裹了身體一層,可見是在雨天之中埋伏了太久,故意等待着這個時機。

此刻他矇著黑巾,只有一雙飽含殺意的眼神未曾減弱過半分。

除此之外,凌珏一概不知,什麼都摸不出來。

“我凌家,莫不成,當真要被他趕盡殺絕?”凌珏向漆黑一片,足以吞噬這天地間所有的夜幕深處望了一眼,方才收回了視線。

可惜那夜幕太深太沉,無論他怎樣窮極目力去眺望,也看不破它背後的東西。

“死人。”那殺手終於開口說話了,可惜說的並不是凌珏希望聽到的:“是不需要知道這麼多的。”

估計也是感知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凌珏不再反抗,乾脆合起了眼皮來。只待着那冰冷無情的金屬洞穿過身體一刻的到來。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