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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在木料場着火的隔一日,也就是圍城的第五日,袁軍停止了從後方運輸木料,也沒有再打造攻城器械,反而是集中了上萬輔兵運輸泥土,然後開始在邯鄲城東堆砌土堆,準備夯土成山。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行為。

要知道,常規意義上來說,冷兵器時代的攻城手段,無外乎是藉著雲梯攀爬城牆或者利用撞木轟開城門,而各種器械五花八門,無外乎是這兩種基礎器械的進階版……而如果這二者行不通,那再往後就應該是投石車或者說石砲這種從戰國時期開始出現的大殺器了。

但實際上,這年頭的石砲一來沒有配重,二來沒有滑輪組,三來沒有底座輪軸,而且製作周期極大,還有一些技術上的門檻,故此,從性價比的角度而言,除非是萬不得已,否則這種武器很少出現在戰場之上。

當然,在投石器大幅度改良之前,面對着堅城,還是有幾種取而代之的有效攻城手段的,譬如坑道、譬如水淹、譬如火燒,而這其中,有一種手段出現次數極多,效果極佳,而且在漢末尤其集中……沒錯,不是挖地道,不是水淹,乃是夯土山。

土山有一個優勢兩個作用,優勢指的是土山完全可以在城牆打擊範圍外開始堆砌,而且很輕鬆就可以堆砌出遠超城牆高度的土山,所謂簡單安全;而兩個作用一個是篡奪城牆的高度優勢後,可以居高臨下壓制城牆,給攀城營造一個安全區域;另外一個,則是漢代夯土技術發達,根本就是很多永久性建築的根基,所以夯土與堆砌的過程中,堅硬的夯土土山不停的嚇成,本身會對城牆地基造成擠壓,往往幾座夯土山起來以後,根本不用攀城,城牆自己就倒了。

故此,東城起了土山的消息從城牆上傳過來後,西城營中的關羽第一時間坐不住了。

“將軍不能去!”出言阻止的正是郭奉孝,其人高冠袖衣,單手扶劍立在關雲長身前,倒是格外懇切。“袁軍連一次城門都沒撞過,一次攀城而上都沒試過,卻居然直接堆砌土山,未免讓人心生疑慮,恐怕是前日將軍大發神威,引來憂慮,所以刻意設計……”

“本將知道。”已經披掛完整的關雲長居高臨下看着身前的年輕人。“此時堆砌土山過於急切,十之八九便是袁軍要設伏除掉本將。但奉孝,本將只問你一事……若我不去,這土山真的立起來又如何?”

郭嘉登時默然。

其實,郭嘉何嘗不明白,這就和前日晚上突襲韓猛軍營時一樣,屬於一種近乎於陽謀的東西?

當時是關羽憑藉著一日內的三次出擊,展示出了遠超袁營眾將的作戰能力,所以形成了戰略威懾,這就使得袁紹不得不對關雲長的每次出擊都作出相應的戰略回應,否則就很有可能遭受新的實質性殺傷,而這種殺傷是絕對難以接受的!但如果不想接受,那就如同前天晚上一樣,形成疏漏,被迫延遲攻城的動作。

而現在,建在了城池另一面的土山其實也是一種戰略上的威懾,關羽去了,十之八九是埋伏,可如果不去,土山順利夯實起來又怎麼辦?而且一座不去,兩座山又怎麼說?三座呢?

到時候不說攻城了,便是外營本身也會喪失戰略存在意義的……要知道,關雲長之所以可以從容出擊,靠的就是挨着城牆安全通道,靠的是城牆上的弓弩掩護,真要是土山建起來,關羽的安全通道也會被截斷。到時候走都走不出去,那麼這個以攻為守的策略又算什麼?

“有些話本不該說,”想到這裡,郭嘉只能換個法子來勸。“但將軍身系一營安危,若此行稍有不測,那這邯鄲城真能守嗎?”

“不是這樣的。”關雲長聞言不由捻須緩緩搖頭。“本將與審國相一起受命守邯鄲,而且相互有言在先,城內事在他,城外事在我……換言之,此事本就是本將的職責之內!將軍受命於此,豈能畏死而不戰?至於若有不測,奉孝,你之前出的一日三擊的計策極佳,乃是極有天分之人,我若死,還請你務必輔佐文圭執掌此營,安守在外!”

郭嘉還要再勸,關羽卻又忍不住眯起眼睛來:“郭家子,其實說了半日,都還是只是憂慮而已……而我前日與他們作戰,只覺得袁軍那些將士個個皆如土雞瓦狗一般,如此人物,便是有十重埋伏又有何懼?!土山既成,我便與潘文珪去應戰,你便在此好生防守,如此方能兩全!”

郭奉孝跟着關羽也相處了幾日,如何不知道此人脾氣,一時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搖頭:“既如此,將軍請務必多領一些人去,再和城中審國相做好聯絡。”

“聯絡是必然,但本將領只需一千人去足矣。”關羽正色相對,然後在郭嘉將要反對之前給出了理由。“非是本將拿大,一來若只是驅散土山前的輔兵無須太多兵馬;二來沿着城下運動,又有埋伏可能,太多兵馬帶到城東反而累贅;最後,你只想到埋伏,可曾想過會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行調虎離山之策,等本將領兵到城東,袁軍自發大兵攻營?而營寨若失,我等只能倉促回城而已。”

郭嘉當然想到了,所以一直只是勸對方不要出擊,卻在對方下定決心要出擊後並沒有再行勸阻……或者乾脆一點,從一個兼掌軍法的參軍角度來說,他已經儘力而為了。

說起來,剛剛加冠,然後剛剛做了幾天正經事情的郭嘉這時候真的是對荀彧格外佩服,當時對方也是年紀輕輕,卻帶着好幾個大家族幾千口子人一起從潁川遷移到鄴城,中間家族紛爭、婦孺難行,戰亂擋路,盜匪劫掠,他卻處置的井井有條……這些事情,當時從郭嘉一個束髮少年的角度看起來真的很容易,可如今真的上手做起了正事,對上區區三千人的一個營地,他就發現事情做起來有多難了!

且不提作為軍法官如何應對營地中的千頭萬緒,只是一個對將軍建策,他這個參軍都有些無力感……為什麼?因為不存在算無遺策這種東西,因為任何軍事行動都有風險,因為到最後終究要靠廝殺來決定一切。

絞盡腦汁,想到最大的可能,制定出最好的方案,說出來後卻依舊戰戰兢兢,因為再好的計策都有可能是基於錯誤認知而做出的錯誤判斷,屆時都可能導致無數條人命的消失。

當然,相比較而言,郭嘉心裡更清楚的一點是,在這個過程中,關羽這個主將才是最難的!因為無論是否聽從建議,只要失敗敗,對方承擔的責任都比自己這個建言者更多,付出的代價也更多。而當一個建議被否定的時候,譬如現在,郭奉孝心裡反而是鬆了一口氣的。

這倒不是說郭嘉刻意逃避責任,而是關羽知道對方作為一個年輕人的膽怯,而其人作為一個將軍主動攬下了一切——這一戰,本就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