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獲得任索的承諾後，古月言就沉沉睡去了。
語言是個奇妙的東西，在他說出來之前，哪怕自己有多確信，都不會心安，在他說出來之後，那些轉瞬即逝的詞彙便如同魔法咒語一般，化為屏障守護她。
這份安心並非虛無，而確確實實存在——體內躁動的月光在得到承諾後迅速平靜下來，似乎無處不在但又沒有痕迹的惡念瞥視迅速散去，因此古月言才會沉浸在安心的困意之中，讓精神徹底放鬆下來。
朦朧之中，她心中疑慮逐漸化為雲煙消散無蹤，剛才的緊張彷彿只是虛幻的錯覺。
慢慢的，慢慢的，古月言感覺溫暖的床被變成了黑暗的海洋，上方垂下柔和的月光，如同羽毛般輕撫她的眼睫毛。
她任由自己輕飄飄的身體往下沉去，軟綿綿地沉入無盡海淵之中。
她沒有拒絕墜落，反而，她感覺到自己理應沉浸下去，彷彿那是自己的使命，那是自己的責任，那是自己的命運。
而且，她並非是一個人沉落，她感覺自己還抱着一個毛絨絨暖烘烘的大玩偶，心裡感到十分安心。
“歡迎來到月之暗面。”
一個非男非女，宛如清風輕柔的聲音，悄無聲息地穿破她的耳膜，直達她的思維：“這裡，是世界的夢境，是眾生的夢境，是你們的夢境。”
“銀月是唯一的真理，請向銀月祈求吧。”
“奇蹟無時無刻都在發生，請向銀月渴求吧。”
“萬事萬物都會如你所願所想，請向銀月要求吧。”
“二十八位月神使徒，請收集銀月之晶，成為奇蹟的唯一主人，成為詠月的唯一歌者。”
“當使徒擁有的銀月之晶數量足以取悅月神，那麼這位使徒將會成為……新的月神！”
神靈！
無所不能，永生不死，言出法隨，心想事成的神靈！
欲wàng淹沒了古月言的思緒，她的靈魂因此而顫抖。
欲wàng並不是惡，它只是一柄雙刃劍，甚至在大多數情況下都能起正面作用。在越來越全面的監管體系下，凡人想要追逐自己的欲wàng，只能在安全的框架下付出合理的代價，才有資格去滿足自己內心的空虛。
想賺錢，想成為職業選手，想每天玩遊戲，想環遊世界，想成為偶像巨星……那就要付出頭髮、時間、金錢、身體等等代價。
想要獲得什麼，就要付出什麼，這是應有之理。
那麼，為了成為神靈，代價是什麼呢？
古月言根本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因為她的全部思緒，都縈繞在那份已經觸手可及的願望。
彷彿為了證明自己言語的正確，在虛幻的聲音敘述完畢之後，古月言便意識到自己獲得了神靈的quánbǐng：改變世界的力量。
在迷濛之中，這份力量實現了她心裡時不時會想起的願望——這份願望是如此現實，以至於她感覺自己只是穿越到幾年之後，過上了理所當然的生活。
那就是，成為一名護士，默默幫助那位救死扶傷的醫生。
她偶爾會夢見一個重複的場景：在大火的遊樂場里，她在一旁輔助醫生治療傷員。獲得妥善治療的傷員們對她們獻上衷心的感謝，她與醫生相視一笑，用乾淨白皙的手腕擦擦醫生額頭的汗水……
明明從沒發生過類似的事，但她卻總感覺這個場景無比真實，以至於讓她感覺，如果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一起救死扶傷，一起幫助他人，收穫他人的尊敬與感謝……
多好啊……
古月言感覺自己沉落到海淵之底，心中的欲wàng卻是越加熾盛。
獲取銀月之晶吧。
成為神靈吧。
那麼，一切都將如我所願。
我只是為了善意，為了幸福而行動，是正確的。
如果，如果有人擋在我面前的話，我就……
我就……
咚！——
古月言忽然感覺自己身體一顫，她感覺自己被一根熾熱的絲線拉住了，急速沉降的身體驟然停止，她抱住的大玩偶忽然反過來抱住她，然後她們慢慢開始上浮，從暖洋洋的海洋里脫離！
古月言的思緒慢慢變得清晰起來，絲線里傳來的溫熱，讓她瞬間想起某個人。
幾乎是不言自明的，古月言意識到，這是任索對她的思念，這是任索與她的羈絆。
就像是當初在艾蘭湖，任索將她從昏暗的湖底里救上去一樣，現在任索又將她從這個奇妙的海洋里救起來了。
任索肯定是對的。
所以，這裡是錯的。
成為神靈，是錯誤的。
剛才那個虛幻的聲音，是不可以信任的！
古月言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醒了？口乾嗎，喝口水吧。”
旁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古月言接過水杯道了聲謝謝，慢慢喝起來。
這杯水有股甘甜的味道，比自來水礦泉水蒸餾水都好喝很多，彷彿以前回老家喝到的山泉水。古月言幾乎是一口喝光了，才徹底冷靜下來，鬆了口氣，轉過頭看向旁邊：“任索……”
“你現在應該要叫我醫生。”
古月言的心瞬間如墜谷底，她愣愣地看着面前這個穿着白大褂，髮型經過細緻打理，臉容白凈，笑容開朗的任索，傻傻問道：“你怎麼……穿成這樣……？”
任索聳聳肩，環視一周說道：“這裡是診所，我是醫生，我當然要穿成這樣了。”
診所？
古月言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潔白的病床上，床旁邊就是隔絕視線的白帘布，外面還有放着醫療用品的玻璃櫃，洗手盤，鼻子里也充滿一股消毒水的氣味。
窗外夜空，一輪圓月高懸，月華鋪撒大地。
“我……這是在做夢嗎？”她低聲喃喃。
然後她就被掐了一下臉，她的手也被任索抓住去掐任索的臉，情景十分滑稽。
“哎呀，我都已經進入狀態了，你怎麼還在懷疑人生啊。”任索沒好氣說道：“你沒做夢，你是直接進入了夢境！不過，這個世界雖然是夢境，但對我們來說是真實的。你被我掐了，是不是有感覺？你也掐住我了，是不是有感覺？”
為了強調自己的語氣，任索還輕輕揉搓了一下古月言的臉，輕柔地像是撫摸她一樣，頓時讓她臉紅心跳起來。十分有感覺的她，立馬對任索進行了正反饋——狠狠掐了一下任索。
“哎喲！”任索摸了摸自己的左臉，一臉都是婉約派詩詞的哀怨，扯了扯嘴角說道：“你也用不着這麼大力氣吧……”
“對，對不起……”古月言低下頭，不好意思地道歉一句，然後抬起頭問道：“所以，你……是真的任索？”
“當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應該是……”任索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應該是和你一起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