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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是月余。

承載五百石糧的船隊靠上阜頭。

軍需官得令,急急奔到跟前。

望着水線壓得低低的船隊,喜得見牙不見眼。

入夏之後,這裡的河道,水位照比其他幾個季節都要高上許多。

和風吹過,浪花撞上阜頭,衝上早已光滑一片的青石台。

軍需官兩眼不離糧船,不小心走得近了些。

鞋面頃刻被河水打透。

初夏的河水還有些冰冷。

他輕輕打了個激靈,低頭看了眼腳下,便朝正在盤韁繩的柳家軍們招手。

“勞煩幾位放下搭板,讓我上去。”

甲板上,柳家軍停了手裡的活計,抬眼看了一瞬。

艙室里,山小郎疾步過來。

他轉着眼睛,看了圈,沒看到柳福兒,便皺眉。

“我們城主呢?”

軍需官一呆。

片刻反應過來,他趕忙賠笑。

“這裡風大得緊,城主豈能在此候着。”

“不過請清點數目,我來就好。”

山小郎冷淡的睨他一眼。

“這糧早在送來之時,我便接到命令,怎麼給,都是有章程的。”

“既然我們城主沒在,那就請能管這事的來吧。”

這些年,山小郎和管靜兩人一外一內,基本已將復州城掌與手中。

長期的居於高位,讓山小郎說話自然的帶着俾睨之感。

軍需官在這裡也是一人之下,幾萬人之上的。

十幾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給他沒臉。

軍需官的臉頓時變了顏色。

忍了又忍,才將怒色隱下。

山小郎話一出口,就覺出不妥,他忙拱了拱手,彌補道:“某也是軍務在身,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大人莫要怪罪。”

“哪裡哪裡,”有求於人,軍需官在心理上就矮上一頭。

即便肚子里已火冒三丈,面上還得表現得大度。

他回了一禮,道:“既然如此,某這就回去稟明,都尉還請稍候。”

山小郎還禮,遙遙望着軍需官。

周圍,兵士們各干各的,卻始終無一人去抽搭板。

軍需官暗自咬牙,勉強擠出點笑,折返去府衙。

盧龍節度使正等着軍需官。

見他過來,便問:“都清點清楚了?”

軍需官搖頭,將山小郎原話轉述。

“還有章程?”

盧龍節度使眉頭微蹙。

這才想起。

早前柳福兒說給糧的時候,確實提了一嘴。

不過也就那麼一說,之後再見也沒見她再提。

他還以為是要他便宜行事。

現在看來,是她另有安排呀。

盧龍節度使面色微沉。

很不喜歡這種超出掌控的感覺。

軍需官與他共事多年,一搭眼便瞧出他想法。

他忙上前,道:“大人,此事或許柳城主另有用意,不如先去問一問,也好心裡有數。”

“也好,”盧龍節度使看他一眼,起身往外去。

軍需官隨他同出了府衙,才拱手。

“大人,我先去糧庫,將地方騰出來。”

盧龍節度使點頭,轉身跨上駿馬,趕到館驛。

經過這麼久,耶律齊的事,盧龍節度使和館吏都已清楚。

只是為了消息不走漏,耶律齊還一直留在那所破敗的院子里。

盧龍節度使到時,柳福兒正陪着耶律齊玩九連環。

哨探遠遠見他過來,忙入內稟告。

“他怎麼來了?”

柳福兒挑起眉頭,想了想,瞭然。

“該是糧船到了吧。”

她擱了九連環,默默低着頭,把玩着九連環的耶律齊,示意哨探盯着。

她出了屋子。

盧龍節度使正好才進院。

見柳福兒出來便知她是不想在這兒談話。

他立在原地,等柳福兒走進,才拱手見禮,將糧船抵達的事講了。

末了,他微微苦笑,道:“早就聽聞,柳家軍軍紀之嚴明不遜於梁家軍。”

“而今親眼所見,索然名不虛傳。”

“大人謬讚了,”柳福兒笑着還禮,“不過是些村野莽夫,頑劣得很,若不規矩嚴些,他們可就要生事了。”

盧龍節度使扯了下嘴角。

誰家的兵士不是村集徵選出來的。

但人家的就跟別家的不同。

兩人說著話,來到柳福兒住着的院子。

柳福兒去書房取了早前寫下的章程,遞與盧龍節度使。

“這是我匆匆想的淺見,有些不到的,還請大人再行修改。”

盧龍節度使抖了抖絹紙,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

半晌,他抬起頭。

“這個怕是有些難吧。”

“畢竟徵集的人良莠不拘……”

“那就餓着,”柳福兒打斷他,微笑道:“多勞多得,少勞少得。”

“這些糧食都是從我家兵士的牙縫裡省出來的。”

“送來這兒,可不是給那些蛀蟲懶蛋的。”

“那先試行一下,這糧也不能都拿過去,免得引起bàoluàn。“

“就是都要拿過去,”柳福兒道:“這麼多的糧擺在那兒,才有震撼力。”

“至於亂嘛,”柳福兒淺淺一笑。

“打了蠻子這麼多年,都亂習慣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大不了一併繳了就是。”

柳福兒這話,大大出乎盧龍節度使意料。

他眉頭劇烈一動,忽的朗聲大笑起來。

“可不正是這個理,是我想窄了。”

柳福兒微笑。

不是他想窄了,是他不敢。

畢竟那些人也是唐王朝的子民。

不過現在的唐皇還所在蜀地,便會真有個什麼,他又能奈誰如何?

“如此那就事不宜遲,趁着天色還早,這就動起來,”盧龍節度使將章程疊起來,放入袖袋。

柳福兒笑着起身,隨他趕到阜頭。

這麼會兒工夫,人力都已經聚齊。

遠遠望去,黑壓壓一片,全部都是人頭。

盧龍節度使和柳福兒一到,兵士便持着長槍開道。

很快的,便有一條半丈左右的空地直直通道阜頭邊。

盧龍節度使笑着朝柳福兒點頭,揚鞭一抽。

馬匹輕嘶一聲,揚着蹄子,嗒嗒的朝前跑去。

柳福兒隨着馬往前挪了挪,很不經意的往兩旁瞄了瞄。

目光所及,皆是精壯年輕的漢子。

她勒住韁繩,大聲道:“從即日起,但凡有殺成年蠻人者,可得糧一斗。”

人群里頓時一陣嘩然。

一斗糧就等於十升。

要是緊巴些,足夠一家人吃上半月還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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