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若州乃下河郡郡府所在,坐鎮大華正中,扼南北商道,襟東西官驛,其於國之重不言而喻。

先前,冉建功原是打算送梅遠塵一行至城關的,不料臨行前夜竟收到了漢州來的軍報:睿王已於一日前率所部神哨營趕往若州,明日午前可抵。

夏承煥此來必是公幹,相較之下,給甥女婿送行這等私事自算不得甚麼。

若州設城防門有四,分列正位四方,梅遠塵往都城經由的乃是北門,夏承煥的神哨營暫住在漢州,原是想阻斷端木玉等人南下之路,可惜等了好些天也沒見他們來。意外的是,三日前鹽幫漢州分堂的堂主宋紅楓竟遣人送來密信,其上僅九字:尊位所狩之人已西行。

鹽幫?

夏承煥沒有想到他們竟會在此時送來此等秘要訊息。

鹽幫乃是江湖幫派,雖說與朝廷關係緊密,但向來也只拘於商事而已,此番不掩身份遣人來報,既是想增加此信之分量,更是在向朝廷表達其善意。

宋紅楓信中所言雖不甚明了,但夏承煥已然清楚他的意思:厥國一行人已經朝沙陀方向逃了。

於端木玉而言,南下近而險,西行遠而安,就當下局勢論,捨近求遠實為上上之選,這道理夏承煥何嘗不知。

然,端木玉行事往往出人意料,絕對不能以常理度之,萬一他兵行險着偏偏就要從漢州出下河郡呢?畢竟,他連帶着幾個隨從深入大華腹地這樣極度危險、荒悖的事都幹得出來,還有甚麼不可能。

撤,還是不撤?這道難題一直困惱着夏承煥,便如城內外已連綿十數日的雪。

“皇上即位以來一直在削減鹽運司的編製,而鹽幫則在鹽事大局中已漸呈壟斷之勢,此消彼長絕非偶然。江湖勢力歷來是朝廷憂心而難以解決的麻煩,以江湖勢力牽制江湖勢力是很早前便研討過的策略,想想近來若州會盟及徐家潰敗之事......多半,張遂光已投效了朝廷,暗裡在為皇上辦事罷。”

這種事,夏承炫是決不會對眾人說的,張遂光亦不可能把它擺到明面來,能否看出些端倪,全憑個人的判斷和悟性。

“逃往沙陀?哼,想得美!”

不與從屬將佐商議,夏承煥即時便下了全營北上若州的軍令。造完飯填飽肚,兩萬餘騎卒便踩着厚雪浩浩蕩蕩出發了。

......

冰天雪地里,一串腳印延綿到瞭望不到的盡頭處。

腳印的另一端牽連着一隊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白馬之上人人一襲勝雪白衣,甚至氈帽、脖巾都看不出一丁點雜色。

四野白茫茫的一片,騎白馬,着白衣,最是隱匿行蹤的好法子。無論若州起事成敗如何,端木玉一行早晚都是要悄然離開的,差別不過是徐家事成則他們可退得從容一些,若事敗則不可避免要經歷一些狼狽。

法子是胥潛夢在鄞陽便定好的,資物則是由陳近北提前半月備好。

端木玉到若州前,“千里眼”便已傳訊給了陳近北,讓其採辦灰、白駿馬及同色乘騎配物各五百,着人秘密屯於城外。以通兌錢莊的財力、物力,此事不足旬便辦好了,徐家起事前一日,它們被“千里眼”臨時轉移到了在四郊提前備好的幾處僻遠莊子里。

徐寒山、顧修平及冉建功接管若州防務後,皆是立馬便封關鎖城,所防的便是端木玉等人乘隙混跡在人群中出了城去。

閉關鎖門固然困得住一城老百姓,亦困得住駐地軍營那五萬大軍,然,若是連轉移百十人出城徐嘯鈺都辦不到,那他也太對不起當家徐氏這三十幾年的光景了。

任何情況下,徐家皆可助端木玉等人安全出城,這是虞凌逸離開陳家莊前徐嘯鈺讓其帶回厥國的話。隨那句話一起回到厥國的,還有一張地圖,裡面詳細記載了徐家百年來陸陸續續在若州城內外挖好的暗道網。徐家的圖謀由來已久,那數條暗道乃是幾代人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完成的巨大工事,有了它們,徐嘯鈺才敢放手一搏。

厥國主從一行動身之前,早就有“千里眼”的人核實過地圖的虛實,也正因為此,厥國幾位謀事的大臣才勉強同意了他們的主君深入敵腹。

之所以端木玉並未一開始便選擇由暗道出城,實是為了顧全君王的威儀、皇家的尊嚴。

暗道之路線唯一考量便是安全。

為了安全,甚麼體統、舒適、體面皆可捨棄,其間有與城中污渠交駁的,有借道墓群棄置墓道的,有鑽沼澤地涉泥淌水的......一番俯爬滾打的作弄後,不僅黃白之物會沾滿身體,甚至口鼻之中入些腌臢物事亦是不說準的,先前所說的狼狽便是這兒了。

暗道是最後的逃生之路,非不得已則不入。爬污水溝、鑽死人堆、摸爛泥潭這些事即便端木玉能忍,祝孝臣幾人也不可能忍,“主辱臣死”向來是公奉的為臣之道。是以,初時大家還是想着從城關正面混出去的,直到祝孝臣和佟高閣身死。

歷經了一個難熬的夜,端木玉、安烏俞、徐嘯鈺這一百多人總算逃到了若州西郊(城外為郊),稍微整頓一日便西行了。

乘白馬,衣白衣自是料定年關有雪。有茫茫雪野做隱襯,百餘人竟從從容容遊走了下河郡三州之地,今兒一早已入了樊西郡的地界。

樊西郡夾在下河郡與安咸郡之間,往西北行五百里可至安咸鹽場所在的阜州府;阜州再往西北方向行八百里則到達天門城;天門城乃大華西國門所在,與沙陀僅一山之隔。

誠然,相較於來時,此番撤退實在是路途迢迢,數千里經由皆是遠僻的窮州府,但也正因為遠僻,才得以避開大華各地駐軍所在,一路未遇追捕。

如今已出神哨營暫扎的下河郡,只要不遇着千人以上的善戰之兵,端木玉的安全算是無虞了。

晌午過關時風雪便停,這會兒行了兩個多時辰,早已遠離人跡。眼看天也快黑了,百餘人分成五組在曠野中搭起了帳篷、小灶,準備歇腳進食了。趕了整一日的路,人畜皆飢餓疲乏,再不歇下,明日便走不動了。

五組人呈“十”字駐下,京畿營、摘星閣、徐家、通兌錢莊拱衛着中間的端木玉小帳。

小帳外,謝天邀、穆桒幾人圍着石灶烤着火,不時翻動着銅釜中的肉塊,好一會兒,誰也不說話。

肉香四溢,眾人無甚表情。

“我在想,神哨營怎會突然直搗居合苑。”終是端木玉挑開了話匣。

這些日來,大家嘴上雖不曾說過甚麼,然,徐嘯鈺仍是感覺到謝天邀等人待自己已不如初時那般友好。

居合苑是他給端木玉等人安排的住所,這件事鮮為人知。可瞧着當夜的架勢,神哨營顯然知曉內情的。倒不是說徐家一定有人出賣了他們,但干係總歸是逃不脫的。

謝天邀、穆桒他們是這麼想的,徐嘯鈺何曾不是。“簌野,會是你么?”他不止一千次在心裡問。

此事如隔膜,若不及時捅破,日久必生嫌隙。

徐嘯鈺正低頭思索着甚麼,忽聽端木玉說這一句,即時站了起來,形容嚴肅,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