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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埠是個神奇的地方。從地圖上看,它相當地不起眼,看起來不過是個被幾個荒島圍繞着的漁村。千年來,這裡高山深嶺阻斷了進來的道路,歷代王朝都不覺得需要為這樣方寸之地大費周章,畢竟與那些交通發達的繁華海港相比,這樣一處地方更像是註定要被人遺忘的。

拾得也只是想碰碰運氣。丘陽老頭指引他們去的地方十分隱秘,別說現在他帶着一個病人和已成半個廢人的公子,就是之前,他們若是想找到那個地方也並不容易。墨心姐倒是知道的,可是自從箜冒着生命危險從天清殿救下她之後,她就一直昏迷不醒。箜日日夜夜陪在她身邊,自然也是指望不上的。拾得從一個道上的老相識那得到一兩條諱莫如深的消息,便租了船往蘇埠趕來。他自認大江南北都闖蕩過,卻從未聽過這個地方,想來並沒有什麼名氣。隨着他們的船駛過一個又一個名字更響亮的城鎮,水路上的船隻越來越少,兩岸也顯出那些沒有人煙的原始跡象來,拾得知道他的預感果然不假。他猶豫要不要舍了船,找個碼頭上岸,再另作打算。可自從過了上一個市鎮,他這一路上就再也沒有見過碼頭,也沒有再看到同路的船隻。

等到他終於遠遠看到那面褪了色的藍底日芒星旗幟,看到那個很難能稱作碼頭的地方時,他知道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這個地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僱到嚮導和馬車去關外的。拾得神色懊惱,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他轉過身去看了一眼船艙,咬咬牙還是搖着船向那碼頭駛去。碼頭上停着幾艘船,像是已經在這裡停了一個世紀,船身大半都腐朽壞了,發黃的漁隨意地搭在船上。

拾得慢慢將船靠近碼頭,猝不及防間,兩邊的破船之中各伸出一隻長木槳,將他攔住。拾得如何能預料到這裡面還會有人,只聽船中有人低沉着聲音問,“是哪裡的朋友,請報上姓名來。”拾得聽這聲音中氣十足,他一時半會也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幾近廢棄的碼頭怎麼會有人把守,不過他們來這裡是有事要辦,還是不要與人衝突為是。當下伸手到兜里取了兩錠銀子,客客氣氣地說,“我們主僕三人途經寶地,想在此雇車北上,打擾了。我們準備了點薄禮-”誰知他話未說完,只聽得錚錚幾下琴音,江上頓時起了風,船左右搖晃,那兩隻攔路的木漿接連掉下水裡。拾得暗叫不好,回過頭果然見到箜抱着墨心站在船頭。“走吧。”他面無表情地對拾得說道。

拾得只能跟在身後,沿着台階走上碼頭。船上的人嘴裡罵罵咧咧地,他們說的是本地土話,但拾得知道內容一定十分不堪。

他們走過了幾條破破爛爛的街,街兩旁的房子大多都已經倒塌了,荒草探出朽壞的木門窗,被風吹得不住晃動。偶爾有幾間還沒有倒的房子,都掛着諱莫如深的紫色燈籠,圍着鮮麗衣裙的肥胖女人坐在門口的搖椅上,不懷好意地打量來人。連眼中無物的箜都有些困惑地轉頭看着拾得。

拾得的目光沿着他們前面這個很長的緩坡一直望去,盯着那片鬱郁的椰樹林。“公子,我們這邊走。”他輕聲說道,目光很快地瞥了一眼身旁那個胖老鴇。

他們繼續在廢墟一般的街區中穿行着,待得他們從那條僅容得一人通行的窄巷中鑽出來時,眼前的情景令人吃驚。夕陽下寧靜的海灣之中停泊着大大的船隻,這裡面的船造型各異,大多是拾得沒有見過的樣子。船上沒有掛旗幟,穿着短衣短褲的苦工正一箱箱地把船上的貨物搬運下來,而那些叼着大煙斗的高鼻深目的船員,或是支着吊床在船上吹風,或是在一兩個本地人的陪同下向碼頭走來。

這些是走私船,拾得第一眼就明白了。他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本來對於雇車北上一直疑慮不斷,即使能通過大冉在長城邊境的重重防守,他們如何能在長城以北數不清的高山深嶺之中找到那條秘境。畢竟從前朝開始,不知有多少派去的使者都迷失在了路上,從來無人得返。他現在終於明白那些隱晦的消息為何讓他們來蘇埠。是了,要去那個禁地,有什麼地方比得上這個本就聚集了數不清的陰暗和齷齪交易的不法之地呢。他希望自己今天能有足夠的好運氣,能找到願意帶他們走那條危險之路的人。

不管怎麼說,現在要先找個地方讓箜和墨心住下。他們所在的這條大街挨着碼頭,很是熱鬧。寬闊的青石板路旁邊一溜幾十間不中不洋的建築,客棧,酒館,洋行的招牌爭先恐後地伸出路邊,令人一眼望不到頭。街上各色面孔,奇裝異服的人絡繹不絕,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語。拾得感覺像是一腳踩入了與剛才死氣沉沉的老街區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他們走進一家看起來還算整潔的客棧,開口要兩間房間。店家正坐在靠近門口的吊床上吹着海風,半眯着眼看了看他們,過了一會說道,“沒有,沒有客房了。”一連問了七八家均是如此,拾得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們又走到坡上一家很的客棧,這家背靠着山,說是客棧,不過是在一樓的飯館上面胡亂搭了幾間客房。拾得上前詢問掌柜在哪裡,那跑堂的夥計正忙不迭地給客人上菜,用油乎乎的手指了一下旁邊一個很的樓梯,“從這裡上去。”。他們穿過泔水橫流的大堂往裡面走時,拾得已經可以看到箜臉上的怒意。他現在知道這港口鎮的人可不能隨便惹,忙搶先一步走上那昏暗的樓梯。

客棧老闆是個六十來歲的乾癟老頭,拾得他們上去時,他正埋頭打着算盤。拾得什麼也沒有,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遞了過去。那老頭抬起眼睛盯着他們看,沒有說話。樂正家有不少產業,一直是拾得在打理進項,還好這次出門前換了不少銀子。老頭貪婪地看了一會銀票,又輕輕推了回來,“仙人們的錢,我們這凡夫俗子可不敢收吶,若是沒伺候好,一不心就被扔到海里去了,這銀子要來何用。”果然,拾得知道自己的猜想沒錯,這個地方的人做的是性命懸在刀尖上的生計,自然彼此都是熟識。碼頭上公子出手的事情,想必他們都知道了。

箜又要發作,拾得忙拉住他。“公子,交給我好了。”他耐住性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老人家誤會了,我們幾個慕名而來,有事相求,怎敢得罪蘇埠的各位朋友呢。”他年紀,說起話來卻是老氣橫秋。那老者噢了一聲,聲音中還是有懷疑之意。拾得輕輕地湊上前去,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老者臉色微變,他又打量了幾人一番,似乎在思考些什麼。片刻之後,他搖了搖鈴,一個高大的婦人從裡面走了出來,“帶這幾位客人去裡面的那間客房。”他們正要離開之際,那老頭叫住了拾得,遞給他一張紙條。

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街道上的燈光和熱鬧像等了多年終於出嫁的老姑娘,在這黑夜中肆無忌憚地展現出那濃盛的喜悅來。塗著厚厚脂粉的姑娘挽着比她高了一個頭的水手,在街上沒來由地走着。酒肆中傳來陣陣的飯菜香,明亮的燈光下,跑堂的店二滿頭大汗地跑着。海邊的客棧外面都支了高高低低的吊床,看不見臉的客人躺在裡面吞雲吐霧,拾得不得不在裡面七拐八繞地走着,忍受着那甜膩得令人作嘔的氣味。

按着紙條上的指引,他在某個路口離開了熙熙攘攘的大街,拐進了一條巷子。

漆黑的巷子里只有一戶人家門口亮了盞燈,拾得走了過去,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一個丫環模樣的人來開了門,她像是司空見慣,什麼也不問。她伸手在地上拿了個燈籠,“走吧。”宅子里也沒有亮燈,那丫環帶着拾得穿過庭院。拾得本以為她會把自己帶去大廳之類的地方,卻沒有想到她走到庭院中一口井旁停下,向拾得揮了揮手。

這是個很大的地窖。那丫環將拾得帶了下來,自己就走了。拾得站在屋中,只見昏黃的燈光下雜亂無章擺着十幾張矮桌,桌旁都坐滿了人。他們自顧自地抽着煙,打牌,大聲喧嘩着,沒有人注意到拾得。

“得了吧夥計,你這局輸定了,那箱貨物就歸我了。哈哈。”“三百兩銀子,不能再少了。快些,港口那美人還在等着老哥我回去陪她呢。”“嘿,你們上次真的見着金色頭髮的妞兒了?”

拾得拉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葉夫格尼在哪裡?”他反覆看了背了好幾遍才記下這個彆扭的名字。一個外國人,拾得半信半疑,他真的可以帶我們走出冰雪覆蓋的天山山脈嗎。

廬隱列傳之幻天問月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