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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若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大門,木大跟在她身後,不知所措地問:“林姑娘,你要去哪兒?”

不等林嘉若回答,便接着勸道:“其實你進去也沒關係的,遲早是要見面的……”

林嘉若搖了搖頭,低聲道:“你和其他人叮囑一聲,不要和娘子說我來過了。”

“為什麼?”木大不解。

“我來而復去,娘子知道了,一定會傷心自責的,就讓她以為我一直在林家好了。”

小姑娘這樣體貼懂事,木大看了十分不忍:“那你就進去唄!我們主公也是十分——也不是很嚴肅……”這話說得似乎有些心虛。

林嘉若搖了搖頭,道:“我去了,不過是徒增尷尬,難得她這樣開懷……”

那樣似嗔還喜,那樣軟語嬌俏,那樣不像平時的她……

抬頭看到木大眼中的擔憂,林嘉若彎了彎唇,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必擔心我,我就是——回自己家去了。”

只是那個家裡,既沒有她的父親,也沒有她的母親。

離開杏兒胡同,確定已經離開了木大的視線範圍之後,林嘉若突然停下了腳步,躊躇。

家家戶戶的屋檐下都掛出了大紅燈籠,排成整齊的一排,伸向遠方,連同道路的末端一起,消失在重重夜色之中。

這是除夕之夜,人人都在家中,圍着火爐,依着家人,富貴貧窮,都能得這一夜的團聚。

她站在街頭,腳尖不自覺地在地上畫著圈,心中茫然若失。

她的父親,此刻正在皇室家宴上,他的身邊坐着的,是他的正妻,他為了心中的籌謀,忍辱負重;她不能不支持他,不能讓他有後顧之憂。

她的母親,此刻正依在心愛的男人懷裡,那個男人不顧危險,衝破了重重封鎖,只為了在今夜陪在她身邊;她不能不成全她,不能讓她因她而猶豫退怯。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過了今夜,她就十二歲了。

很多女孩子,就是在十二歲的時候,正式開始接觸家務,學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主母。

那麼她呢?她的十二歲又會是怎樣?

腳尖一頓,邁了出去。

“姑娘?”小滿匆忙追上了她的腳步,忍不住低聲喚她。

小滿不是個愛給主子建議的丫鬟,可這明顯不是回林家的路,深更半夜,她們一主一仆兩個女子走在外面,要多不妥就有多不妥。

林嘉若仍舊一聲不吭地走着,沒有回應她,小滿也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檐上濃夜如墨,空里流霜似霰。

忽有一點紅光顫顫巍巍而來,顯然是有人提着燈籠行走在夜色中。

林嘉若掉頭準備避開,卻聽到前面那人驚訝地喊了一聲“四姑娘”,嗓音低醇如酒。

石橋之上,緋衣烏氅,雍容俊雅,林嘉若朝他微微頷首,不情不願地招呼道:“袁大人。”

袁宴緩緩地走向她,目光幽暗晦澀。

橋畔水邊,枯木之下,少女披着一件大紅色的猩猩氈,猶如一樹紅梅,寒夜霧籠,暗香浮動。

“你怎麼在這兒?”袁宴問道。

林嘉若在他的問話里聽出了隱隱的憤怒,不解地蹙起了眉心。

寒冬深夜,在她長長的睫毛之上結了一層似有若無的青霜,袁宴心中驀然一軟,嘆道:“要麼現在送你回家,要麼跟我走!”

一層霧氣自她的眸中飄浮而過,她抿了抿嘴,道:“我不回家!”

袁宴將她帶到了上次藏身的院子,屋子裡,她的弓箭就掛在牆上。

上次離開之後,她一直忘了去取,袁宴也沒有拿來還她。

屋子裡生起了暖爐,林嘉若脫下外衣,伸手取下弓箭,入手微沉,心裡彷彿踏實了一些。

上回來的時候,這裡似乎是沒有人的,這次來居然多了好幾個下人,才進屋沒多久,便熱茶細點捧了上來。

林嘉若一連吃下了兩碟點心,很快又捧上了兩碟,她又吃了兩塊,才停了手,喝了一口熱茶,睫毛閃了閃,飛快地看了袁宴一眼,不好意思地說:“我吃飽了……”

袁宴揮揮手,讓人把點心撤了下去,揶揄笑道:“我們袁氏,還從來沒出過餓死的家主呢!”

林嘉若臉上一紅,低聲解釋:“家宴上吃太少了……”

袁宴淡淡一笑,道:“那麼,現在就請家主大人交代下,大過年的,你一個小姑娘,為什麼會一個人在外面?你不是應該和你的父親一起在宮中赴宴嗎?”

林嘉若垂下眼眸,輕聲道:“我身體不適,沒去赴宮宴。”

“身體不適你還一個人跑出來?”袁宴突然拔高了嗓音,“林家的長輩呢?你母親呢?他們知不知道你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在外面遊盪?”

林嘉若低着頭,不吭聲。

袁宴看了更加生氣:“你不是說你已經長大了嗎?你不是說你什麼都懂嗎?你懂你還跟我走?你一個姑娘家能這麼隨便跟男子走嗎?”

林嘉若還是沉默低頭。

袁宴猛然起身,硬邦邦地說:“你要是沒什麼好說的話,我現在就送你回家!”說著,便去取林嘉若的外衣。

大紅猩猩氈往她肩頭一蓋,赫然短了半截,他又驚又怒,:“你父權傾朝野,就給你穿這種不合身的冬衣?還有你母親呢?你不是說她疼愛你嗎?就是這樣疼愛的?”

他實在怒極,不等林嘉若抬頭說話,他便一把扯下猩猩氈,狠狠摔在地上。

林嘉若驚叫一聲,撲倒在地,驚慌地將猩猩氈抱在了懷裡,一邊撣着灰塵,一邊緊張地檢查有無損壞。

翻看了片刻,忽然之間,她身子一松,癱坐下來,抱着猩猩氈,眼淚撲棱直掉。

袁宴嚇得瞬間火氣全無,忙蹲下身來,好聲哄道:“哎,你別哭啊,是不是我剛剛說話太大聲了?現在有沒有好點……別哭啊,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他越是低聲下氣地哄着,林嘉若便哭得越暢快,最後,袁宴終於自暴自棄地坐在了她對面,無奈地看着她哭。

終於哭完後,熱水擦了一把臉,林嘉若不好意思地看了袁宴一眼,低聲道:“今天多謝你了。”

眼睛紅紅的,聲音啞啞的,袁宴看着,悶得有些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