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若抬起頭，將手中濕帕不輕不重地拍在桌上，冷冷一笑。
“衛長淮尊天子在前，衛將軍卻說他不尊家主，莫非尊天子與尊衛氏家主不能兩全？衛長淮既出兵救駕，是潑天大功，衛將軍卻說他不該私自出兵，莫非他出兵救駕與衛氏初衷相違？”
“這倒叫人難免多想了，是否衛長淮馳援倒馬關一事，違背了衛氏的立場，導致他一回蘇州，就要遭到清算，生死不論！”
衛起眉心皺起，面色有些不耐煩，正要再說——
“殿下誤會了！”衛老將軍道，“衛氏誠心侍奉大周天子陛下，衛氏靖南軍亦願聽從晉陵郡王殿下，絕無不臣之心——”
衛氏的兵權雖然已經交到了衛起手中，衛氏家主卻還是衛老將軍，衛老將軍一開口，衛起即便面色悻悻，也還是退了回去。
“衛長淮所犯，在當今天子即位之前。雖然救駕有功，可也確實於家規軍法有過；施以小懲，是為了避免族中子弟不知輕重，盲目效仿；貪功冒進事小，若是私自出兵救錯了人，衛氏全族也不足以贖其罪！”
林嘉若心頭一沉。
衛起百般抵賴，她還有話能堵，衛老將軍這般一說，合情合理，倒叫人難以駁回。
“施以小懲？衛老將軍指的是衛長淮的腿嗎？”林嘉若冷笑道，“代州都尉尚未上任，就被廢了一雙腿，衛氏這是想向朝廷表示些什麼？”
衛老將軍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似乎也有些惋惜：“行刑過重，這確實是個意外！”
“意外！”甘明琮忍不住吼了一聲，額頭上青筋暴起，“長淮的腿都廢了，就一聲意外沒了？”
林嘉若也覺得荒謬至極，正要開口，放在茶桌上的手卻被人輕輕一按。
“那就請衛氏交出暗害衛都尉之人！”林致之溫聲道，“朝廷命官，關乎天子顏面，不容輕褻！”
衛老將軍似乎早就有所預料，林致之一說，他便毫無異議地地點了頭，看向衛起。
衛起目光陰沉地看了林致之一眼，仍是吩咐了下去。
帶上來的有兩批人，一批是行家法的衛氏家人，一批是行軍杖的軍伍之人。
兩批人跪下之後，林致之依舊語聲溫和地問道：“衛長淮受刑致殘，是否有人暗中指使你們所為？”
衛起臉上毫不掩飾地浮起一絲嘲笑。
林嘉若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這樣輕飄飄地問，怎麼可能把衛起供出來？
何況衛老將軍既然有底氣把這些人交出來，就不會叫他們咬上衛起。
果然底下一片磕頭聲，都說是失手所致。
林致之嘆了一聲，道：“那就都殺了吧！”
他話音剛落，甘明琮身形暴起，抄了身旁郡王親衛腰間的長刀，往那一排四人猛撲而去，寒芒掃過，全部倒地，氣絕身亡。
“甘明琮！”衛起大怒。
“衛將軍！”林致之緩緩道，“代州乃中原門戶，軍事重鎮，朝廷親派的代州都尉，卻毀於這幾個小人之手，雖萬死不能泄我等心頭之恨！”
衛起明知道他們拿自己沒辦法，卻也因他這一番話退了半步。
林致之突然站了起來，轉身向林嘉若行了個禮，道：“此事出在靖南軍中，臣亦不能推脫，請殿下准許臣以靖南軍上將軍的身份處理此事，待回到京城，再親自向陛下請罪！”
林嘉若自然點頭。
林致之直起身，目光冰冷地看向衛起，道：“衛長淮是在蘇州大營、衛起將軍眼皮底下被打斷的雙腿，這件事，衛起將軍也難辭其咎！”
“即日起，革去衛起靖南軍將軍一職，暫領蘇州都尉，以觀後效！”
衛起臉色大變，往前沖了一步。
這時，衛老將軍突然站了起來，一眼掃了過去，止住了衛起的前沖之勢力。
“衛長淮受傷不能赴任，是衛氏的過失，衛氏甘願受罰！”衛老將軍的語氣仍舊是緩慢而尋常的，林嘉若心中卻驀然生出警惕來。
不久之前他也是這樣認下了錯，但是認錯，並不是為了認錯，退而後進，才是他的作風。
“希望二位殿下能給衛氏一個機會，將功贖罪！”衛老將軍緩緩說道。
他既然提了“二位殿下”，林致之便朝林嘉若躬了躬身，將話語權交給了她。
“老將軍想要什麼機會？”林嘉若蹙眉問道，直覺他說不出什麼自己喜歡的話。
衛老將軍朝她微微一拜，道：“衛長淮不能赴任，代州卻不能沒有都尉，臣斗膽，願薦長孫衛長洪繼任代州都尉——”
“放——不可能！你們休想！”甘明琮暴跳如雷，“代州都尉只能是衛長淮！除了衛長淮誰都不可以！”
衛老將軍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仍舊躬身低頭對着林嘉若。
林嘉若輕笑一聲，道：“老將軍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代州都尉，是朝廷的官職，並不是你衛氏的官職！”
衛老將軍抬起頭，露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道：“殿下有所不知，代州既然進駐的是靖南軍，所用將領，也應當是靖南軍將領，才更利於管治和作戰！”
林嘉若笑道：“這個我懂！不過代州都尉除了姓衛，也可以姓陸，或者，費乘風也能勝任！”
衛老將軍緩緩地收了笑意。
林嘉若卻轉向林致之，笑得更開心了：“衛氏和陸氏各領十五萬靖南軍，既然甘明琮出身衛氏，代州都尉留給陸氏，是不是更合適一些？”
他含笑點頭：“公主殿下所言極是！”
衛老將軍沉默了一會兒，道：“兩位殿下一路辛苦，若不嫌棄，請在衛家小住幾日，也叫我衛氏一盡心意！”
他說著話的時候，眼睛直直地看着林致之。
林致之沖他輕輕點了點頭，才看向林嘉若。
林嘉若也點了點頭，在衛老將軍的安排下，被迎向內院；甘明琮則拒絕了留在衛家，帶了親兵去了衛長淮家。
走出兩步，她回頭看了一眼。
林致之也正抬頭向她看來，沖她微微一笑，安撫似地點了點頭，在衛老將軍的側身相請下款步離開。
代州並非衛氏囊中之物，她不信衛老將軍會沒想到這點。
所以，他為什麼會默許衛起毀了他特意為甘明琮培養起來的衛長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