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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表姐,快快請起。”明燁將手中的筆暫時擱置,笑道很輕很淡,從那把只屬於帝王的寶座上站起身,然後走了下來。

每一個動作都能被他做得如此地客套有禮,如此地默然疏離。

完全像極了君在朝野,臣在廟堂的那一套。

秦秋水勾唇笑笑,卻也不言語。她在等,等他先開口說話,哪怕是句很傷人很失望的話。

“我們就不必兜圈子了吧。”明燁背着手,嘴上雖然說著請起,但還是顧及男女大防,一片衣角都不曾挨過。

秦秋水定定地看向明燁,“陛下,可還記得……”

“不過都是舊時往事了。”明燁並沒有順着秦秋水的心意接了下去:“你應當知道,自古皇室與外族聯姻便是危險重重,不與秦家結親,朕也是有這方面的考量。”

秦秋水有預想過他會以什麼方式回絕,卻沒想到是和在眾人面前一樣的說辭:“秋水提起過往,不是為了讓陛下顧念舊情,而是想說,陛下有話不妨直言。”

秦秋水的反唇相譏讓明燁一愣,不過還是很快將話題一一找了回來:“表姐獨具慧眼,朕就直言了。帝王從不缺女人,但是卻缺值得一心相待的人。”

他又頓了頓,不是為了觀察秦秋水的神情,在他眼裡,這位名義上的表姐還遠遠不夠格:“而表姐,心裡也一定明白,朕與你不過從無交集。”

“好一句從無交集。”秦秋水的眼底泛起漣漪,卻還是咬着牙齒,表明了她自己堅定的立場:“從無的話,那一旦入宮,自然就有了。”

他說什麼絕情的話,她都可以一一認了。卻唯獨這個“從無交集”。原來,人狠起來真的可以很殘忍。

但是,還是不想放棄。每一條路都從不平坦,但是這條路,秦秋水卻很明白,是充滿泥濘溝渠。

“陛下,夜深了。秋水先行告辭。”她略微欠身,和茫茫夜色一同消失在視野當中。

“怎麼都是如此的冥頑不靈。”明燁重新落座,看着堆了一桌子的奏摺,頓覺心煩意亂。

“來人,去送送秦秋水。”明燁召來暗衛中的兩人:“不要讓任何人知曉你們的行蹤。”

“是”,連日來的訓練,使得他們這些各有身世的人得到了高度的配合,在建造複雜的京都里早已輕車熟路。

夜色中人的視野總不能物盡其用,明燁也懶得管行至哪裡,便隨着感覺獨自向西邊漫步走去。

西邊地處偏僻,一向不大受人歡迎。

幽竹叢生在曲徑兩側,有時清風穿林而過,颯颯聲響,像極了人尋尋覓覓的腳步,實一腳,虛一腳。但是,這一聲聲風起竹林搖亂的當口,分明摻雜了不協調的外來者。

“誰?”明燁順手掰下一根將折未折的枝幹,眼神再次變得清明。

自然不是刺客。明燁有這樣的自信。

雖然對方旨在隱藏自身,可是若是高手過招,哪怕只是故意地露出一點馬腳,這馬腳都會傳遞出很多的信息。

來人顯然是深諳這種道理,又對他的武功有所了解。

清瘦的身影從竹林里閃出,不由分說,已是一個刀背劈面而來。

明燁抬起右臂,手中抓着的樹枝順勢擋下,身子微側:“若要出擊,必得致命一擊。否則,死得就是你了。”

那人聽了明燁的話,招式果然變得凌厲狠辣,也不再用刀背攻擊。只是,每一招的末尾都留了情面,並未下死手。

“看來,你也不過是庸庸之輩。”明燁興趣索然,扔掉了手中的樹枝,任憑那銳利的刀鋒劃面襲來。

“陛下,草民罪該萬死。”那人未能想到明燁此舉會來得這麼突然,手上的動作堪堪停住,至於那刀柄,早已脫手飛了出去。

明燁彎腰撿起那把險些要了他命的刀,兩根手指輕輕摩挲着光滑的刀面:“你是罪該萬死。”

刀被架到脖子上真是始料未及,那人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卻聽得來自頭頂上方的人發問:“你叫什麼?”

“無憂。”他的眼睛不敢亂瞥,卻膽大到撞入了明燁的視線里。

“你的方法足夠拙劣,卻也足夠聰明。”明燁拽過他的手掌,迫使他攤開手心。

把刀還給了他:“這刀可以用來自衛,也可以用來殺敵。但是,下次想吸引別人注意的時候,最好先掂量掂量,你是否能承擔這個後果。”

看着明燁離去的背影,無憂心有不甘,追問起來:“陛下何故說草民拙劣,同時又說草民足夠聰明?”這不是很矛盾的說法嗎?

即使無憂心底多少能懂這個意思,但是他也是絕對不會放棄這個在天子面前一展才能的大好機會。

明燁腳步不停:“想取得朕的注意,你這樣以身涉險,不是最為低級拙劣的嗎?但同時,你的眼神卻證明了你抱負不小。”

只是,這樣的方法他見過很多。這樣的眼神,他也見得不少。

“暗衛里,你野心排第一,就是不知道你的能力擔不擔得起你的野心。”憑空比了一場,明燁心中的煩惱也強自按壓下去不少。

但是僅憑此,還不足以讓這位天子對無憂另眼相看。

無憂顯然也從二人的對話中看出了明燁對他實力的懷疑,還有少許的說不清道不明,不知可不可以被稱為期待的東西。

夜色里霧氣濃重,明燁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前方道路的轉角。而幽竹寒影拼湊出來的這一方天地,也很快回歸了寂寥平靜。

一切只有等偶爾清風乍起的時候,竹林才會應和着發出些颯颯的聲響。

秦秋水還是矮身鑽進了轎子里,轎夫們則不急不忙地抬起轎子,終於可以原路返回。

在這皇宮內院,誰都不願意做那個特殊的人。

轎夫們的轎子抬得異常平穩,感覺就像是經歷了一夜的充足睡眠,現在的他們又幹勁滿滿。

夜風搖曳着屋檐牆角下的幾盞燈籠,藉著這些微弱的火光,道路上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你們小心着點兒。”阿若看到路上的積水,忍不住提醒那些歸心似箭的轎夫。

“保證不會摔了姑娘。”總算有一個年紀大些的轎夫肯搭話。

積水被腳步暈染成漣漪,在盪開的水紋里,還有幾個迅疾的身影快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