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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向竹林深處行去,幽冷的寒意不知從哪裡而起,只是在此刻,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身旁籠了一層冷氣。

凌玥不自覺地便攏緊了薄薄的外衫,耳中聽得是怎樣都避不開的太后的問話。

“你只當哀家是個不識琴的人,便只奏了那種曲來敷衍嗎?”太后一直在往前走着,全然不受這林間寒意的影響。

有些話,是說者無意的。可偏偏言語的威力不容小覷,聽者有心也是在所難免。

凌玥臉色一白,聲音都有些發顫:“玥兒當時一個走神,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便無法再度集中精神。”

她說的都是實話。想必太后要聽的也是這些。

“哀家與蓼陽……”太后輕咳了一聲,意識到失言了,硬是將這些一語帶了過去:“不和,與你的母親不和,多少對你有所偏頗。你也要多擔待些。”

終於說出口了,能讓太后說出這番話來,實在是難。其實,凌玥此前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些。

“太后娘娘。”凌玥攥了攥衣角,一鼓作氣衝到了太后的面前:“玥兒斗膽,您到底為什麼和我的母親不和?”

太后早已不復似水年華,偏偏那一雙狹長的鳳眸開闔間,風韻萬千,着實美麗得很。

凌玥不禁就看呆了,直到太后將目光移到她身上,她這才匆匆低下了頭,為剛才的自己辯解:“玥兒只是好奇,你們明明……”

明明都是親戚啊!一個是先皇的枕邊人,一個又是先皇的親妹妹,為何要將關係搞得這麼僵?

自她有記憶以來,太后便是凌家最陌生的熟悉人。尤其是與娘親之間的關係,甚至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事態。

真的不怪她會有這樣的疑惑,即便是擱到任何一人的身上,這疑惑都不會消減半分的。

“如果你知道,你會後悔今日這番所問的。”太后並非緘口不言,甚至把這個難題拋了出來:“即便這樣,你也非要知道不可嗎?”

凌玥向來是有主意的,可是太后這樣的言語有分明是讓她為難。有些事情知道,是可以解決掉心中的疑惑的,可是若要付出代價,這份代價又是否值得?

太后盯着咬着下唇糾結不已的凌玥,輕笑了起來:“答案是不會變的,既然眼下你做不了決定。那麼來日若有一天,你想通了,哀家隨時歡迎你。”

“多謝太后。”凌玥只能福身。

“且隨哀家來吧。”太后輕輕擺了擺手,往林中繼續走去。

這片竹林凌玥以前並沒有來過,即便路過,也大多時候只能是匆匆一瞥。還從沒有踏入過。

靜謐的林間一直以來只能聽到二人不急不緩的腳步聲,直到忽然響起的悠揚樂聲。

“有人在吹笛子?”宮裡居然會有人吹笛子?還是在這麼一片靜謐所在。凌玥側耳傾聽着,不禁歡喜起來。

“你再仔細聽聽?”太后揚起舒展的眉頭,眉宇間全是往日不曾見過的深切笑容。

凌玥覺得這回定是太后在故弄玄虛了。她別的一知半解,但對於音律,凌玥自認還是強於常人的。

怎麼會連這樂聲是何樂器所奏都聽不出來呢?

不過,太后發話,她總不能硬對着干吧!凌玥深吸了一口氣,靜心傾聽着。

這樂聲隨着腳步的靠近而漸漸空曠悠遠起來。許是因為竹林向來太過清雅,尤是在這深秋時節,清雅不減,寂寥幽清更甚。

笛聲多婉轉,如泣如訴。而這樂聲卻當真不似笛聲,照樣婉轉,卻舒緩明朗得多。

“太后娘娘。”凌玥幾步小跑跟了上去:“這是蕭聲,這回總該沒錯了吧?”

“你跟哀家前來,一看便知。”

竹林的盡頭,原來是一塊布滿青苔的大石。石上正坐着一個長衫男子,他席地而坐,背影挺拔,周身的氣質使他即便身處在人群當中也足以成為不落凡俗的那個。

“彤管。”太后叫出了他的名字:“哀家到來,也不行禮?”

彤管?凌玥憋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怎麼會有大男人叫這個名字呢?

正想着,那名為彤管的男人緩緩起身,身上的衣袍似一片流雲逸開,輕輕薄薄的,就籠在周身四旁。

以前,凌玥總覺得這世上最有氣質的人她都見了個遍。

蘇少將軍一般的俠肝義膽,明燁的威儀自露,故作老成的華珺,還有自己哥哥那不落凡塵的脫俗。

可是,若論氣質,渾然天成,都比不過眼前的這位彤管。這可能就是真正的謫仙下凡吧。不過,也有一種可能,都是偽裝出來的吧。

當時的華大夫也一度讓她驚為天人,可只有深刻了解之後才發現華珺是個什麼樣的人。

彤管走近行禮,明明身份貴賤,一眼可辨,可是在他身上連一絲卑躬屈膝都見不到。彷彿行禮如他,只是恰到好處地走個過場罷了:“彤管見過太后。”

“彤管是宮裡的樂師。”不用凌玥詢問,太后便主動為她介紹起來:“可惜從來沒能在人前聽過他演奏,若要一聽,也就只有在這偏僻不見人影的竹林里了。”

彤管頷首,目光落在了凌玥的臉上:“這位姑娘是?”

凌玥微詫,這彤管居然敢繞過太后,徑直問自己的名姓:“小女凌玥,敢問彤管樂師,彤管二字是?”

彤管籠了籠袖子,背脊挺得更直:“玥姑娘果真博學多才,《詩經》中有雲,彤管有煒。”

停頓了片刻,彤管的目光似是在凌玥的臉上駐足片刻:“正是此二字。”

還真是那句“彤管有煒”啊!可這不是出自《靜女》那篇文章的嗎?

凌玥仔細打量了幾眼這個彤管,直到對方也同樣對視過來,她才急忙別過頭去:“彤管樂師的蕭聲真好聽。”

“玥兒的琴藝亦是一絕。”太后鮮有地竟然站在她這邊說話:“連她都不能一時聽出這是蕭聲還是笛聲,彤管你年紀輕輕,便有此成就,何不在陛下面前一展才華?”

凌玥心下此時才瞭然。八成是這位彤管一身逆骨,雖入了宮門成為了樂師,可是心內是大抵不願的。

而太后讓她跟着前來,難道不是為了用她的琴藝去激彤管嗎?

人有逆骨,觸之必怒。凌玥冷眼在這邊瞧着,只覺得彤管的逆骨怕是比太后想象得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