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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雖然積雪已融,但山中的溫度驟低,不少路面都結起了一層冰碴。

這個時候打滑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凌珏在囑咐了車夫小心牽馬之後,還是放心不下。

於是便乾脆從山莊里借了些破舊的粗布爛衣,在下人們的幫助下,一個個纏在了馬蹄上。

“先慢慢走起來,試一試。”凌珏拍拍馬背,看向車夫:“務必要慢。”

“是,小的知道了,珏世子。”車夫牽動韁繩,馬拉動着身後的馬車開始緩緩在冰面上移動起來。

每一步都踏得異常堅實,不僅是架馬的人不敢在冰面上加快速度,便是馬自己都能感受到冰面行路的不易。

就這樣緩慢在冰面上行步,一隊馬車裡坐的眾人不免都一直提着心吊著膽。

直到行至半山腰處,馬車忽然停下,大長公主撩起帘子問向負責駕車的車夫:“怎麼了?是積雪擋路?”

嚴寒如此,可車夫臉上卻布滿着豆大般的汗珠,只因為下山的道路因為冰雪難行非常,半點警惕也不敢放鬆。

此時這山路狹窄逼仄,平日差不多便只能容下一駕馬車駛過,並排齊驅也才將將可過兩輛馬車。

可是如今冰結了地面,積雪也未完全消融,偶爾的幾處積雪還堆積在路旁一隅。

十分難行,可迎面而來的則是另一輛派頭不小的馬車。

車夫趁機騰出手來抹了一把汗,解釋起來:“回大長公主,是前面有馬車堵路上了。”

這裡是京郊,冬日風雪路難通,會有什麼人尋思着上山來?

而這莊子又是陛下御賜給蘇家的私產,蘇雲起已然帶軍北上了,唯一的可能難道是……

扶着帘子的手不經意地便是微微一顫,但大長公主還是很快穩住了心神。舊事錯不在她,若真要辯出個什麼結論來,只能說造化弄人。

山路本就狹窄,待迎面相向的兩輛馬車進無可進,且避無可避的時候,自然便是要會面的。

對面的馬車頓下,同樣是由馬車裡坐着的人掀開簾帳。

滿頭白髮的老者雖已是遲暮之年,但一雙眼睛卻有神得很,被他這麼一打量,沒有什麼氣魄的人,必會心裡發怵:“前方下山的是何人家?”

蘇老將軍遠遠一瞧,至少便瞧見了三四輛華蓋馬車,便是在這冰雪之中行路,都有一種訓練有素的感覺,絲毫不亂陣腳。

而且,能想到把布條包裹在馬蹄上以此用來減少打滑的可能,不得不承認背後其人的才智。

誠然,如此做派與陣仗自然非普通富貴人家可以附庸得起的。

凌玥的小腹一時時地抽痛,此刻抬頭見到大長公主愣神,不禁奇道:“娘,外面怎麼了?怎麼停下了?”

“啊,只是恰巧遇到有人要上山,一時錯不開位置而已。”大長公主扭身回了凌玥一句,便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玥兒,你先在馬車上獨自坐一會兒,娘下去看看。”

凌玥下意識地便往自己身側瞟了一眼,講心裡話,她肯定是不願意的。娘一走,這馬車裡便只有她和趙姨娘了,趙姨娘今日受了不少爹的冷眼,看她們母女的眼神早就變了味。

之前有大長公主在,無意瞥去碰到這眼神的時候,凌玥便往大長公主身邊湊一湊,心裡還可以自在些。

可是娘親一走,留她和趙姨娘,就意味着她不僅需要獨自承受這眼神的痛苦,還更有可能受到不減更增的敵意。

“娘,你去吧。”不願是不願,可是大長公主必然是有自己這麼做的道理。凌玥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

大長公主彎腰下了馬車,站定之後,一雙眼睛望向不遠處,順帶的餘光瞥到自己的裙擺落地,掃濺起一地的雪泥碎屑。

“蓼陽……”蘇老將軍此時端坐在馬車裡,嘴邊留起的白須微微顫動,不知是因山間似有似無的冷風而過,還是他的情緒難掩。

“將軍,是平陽侯府的人。”為蘇老將軍策馬的車夫轉過身來回稟。

此時山間的冷風乍起,吹起了簾帳上的一排流蘇相互交纏,也將幾人的衣袍吹起了輕微褶皺。

而蓼陽,即便是洗盡鉛華的如斯佳人,容顏不再,可那身與生俱來的風骨,即便是闊別多年,也倒是從未改變。

如果有選擇,蘇老將軍便不會下車來見;如果還尚有退路,那麼他也不會主動開這個口。

“大長公主。”蘇老將軍上前幾步,“老臣拜見蓼陽大長公主。”

這二人之間涌動着的奇怪氛圍着實讓人摸不透,一看便是此前早就認識,而關係應該還不僅僅只是停留在認識這麼淺薄的層面之上。

或許,再見如陌路,說的便是此情此景下的他們二人吧。蓼陽本想面帶微笑地客氣三分,可是一開口,才發現,客氣只適用於真真正正止於萍水之交的雙方。而絕不僅僅是像現在這樣。

故人,面對故人,大長公主還是淡然開口:“閑卿可知你這話,字字誅心?”

蘇閑,這閑字,便是蘇老將軍的字。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稱呼過他了。

好一張利嘴,看來即便是事逢多年,放在這位蓼陽大長公主的身上,也是未能移其心志半分:“不愧是皇室出來的人,大長公主真是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這蘇閑怕是還不知道,如今的她沒了昔日的優待,哪裡還是那個養尊處優的皇室中人?

冬日的風在這山間一起,便絕難停下。風在耳廓邊呼嘯而過,吹得遠近幾處僅存松樹上的積雪簌簌搖落。

凌亂如斯,錯了,全部錯了。旁人不知,他蘇閑會不知嗎?是知道的,只不過是在故意提醒她,還是不知疲倦地羞辱於人?

蓼陽忽然感覺眼前一陣犯暈,再無相談下去的任何興緻:“閑卿看我不起?那麼也罷。”

大長公主轉身回到了馬車之中,殊不知侯府策馬的數名下人俱都嚇愣了滿地。

他們在侯府服侍多年,其中更不乏有人是因為父輩在府上做工,他們才便順理成章地入府來的。可是,這過往的許多年裡,大長公主無論是在任何場合,面對誰人,何曾自稱提起過一個“我”字。

這蘇老將軍到底是什麼神人啊?

不待侯府眾人解開這疑惑,蘇老將軍便正襟危坐在馬車之中,指揮策馬的車夫:“讓他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