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心裡有罪惡感，想找個人臭罵你一頓，這樣反而會好受些。但是你知道，雀顏蓮衣他們不可能這樣跟你說話，所以你就找上了我，不是嗎？”蘇扶瑤說。

宮凌霄啞口無言。蘇扶瑤彷彿有看穿人心的能力，就這樣一針見血的點出了他的心思。

是的，他確實抱着這樣的期望。傷疤被揭開的那一瞬間痛徹心扉，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他心裡有罪惡，也需要有個人來譴責他的罪惡。

腦袋深埋進臂彎，陰影里的宮凌霄顯得落寞而頹廢。

蘇扶瑤有些於心不忍。

她一直很反感犯了錯的人以愛之名來獲得寬恕，但是這個時候，她真的很想代替那些枉死的人去寬恕宮凌霄。

在這偌大的一張網裡，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結網的人，卻沒想到其實是網裡的獵物。事非他所願，他也為之付出了十分慘痛的代價。

蘇扶瑤一邊想要為宮凌霄開脫讓他好受些，一邊又無法接受自己的雙重標準。於是她又把整件事理了一遍，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你是如此，利用你的甄玉兒如是，下令屠殺落雲宮百餘口無辜者的皇帝如是。

而在這次清剿‘叛逆’的行動中，喪命的又何止這區區百餘人？各自追隨的主子一聲令下，眾多禁軍、南宮家的護衛、靜安寺的僧侶，紛紛以生命踐行忠誠。他們的這筆賬，又該算到誰身上？”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道題沒有標準答案。蘇扶瑤想告訴他的是，他已經為自己的錯誤買了單，接下來，該是讓其他人也付出代價了。

“我不知道。”宮凌霄的聲音依舊沉悶。“瑾兮留信說，希望我能臨登大統為南宮家洗刷冤屈。三叔公也說過，想讓我揭竿而起問鼎天下撥亂反正。可是，什麼是反，什麼是正？”

皇權世襲的觀念已經在宮凌霄腦子裡根深蒂固，他始終還是覺得這是宮家的天下。若是公然與之相抗那便是謀反，那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蘇扶瑤搖頭。“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反什麼是正，但是做了錯事就該受到懲罰，不都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嘛！”

“話是這麼說，但是在他眼裡，應該錯的是我吧！弒君雖是欲加之罪，但我欺君罔上陽奉陰違是真，若論法，這也是殺頭的罪過。”

宮凌霄愈發消極，蘇扶瑤煩躁的敲着腦袋，也不知道是他理解有偏差還是自己表達有問題。

“既然你看得那麼透徹，視死如歸，那初七那晚你為什麼要逃命？”蘇扶瑤反問。

為什麼要逃嗎？記得那晚宮御天下令將他就地正法，燕童護主首當其衝，再是應棠帶人從樓下殺上來，生生為他開闢出一條逃生的血路。

從拉開混戰死第一個人開始，他就沒想過要坐以待斃。求生是本能，也是眾人所願。

“我……”

“你可知道，你已經死過了一次了。高燒不退，三叔公有靈藥卻不能用，是我。”蘇扶瑤用手戳着自己心口。“不停用涼水給你擦身子，擦了一整夜才退了燒，你才撿回的這條命。”

“嗯。”宮凌霄點頭。靈鴿跟他說過這件事，他也因此對蘇扶瑤心懷感激。

“所以，你的罪已經償了，是拿你的命來償的，恩怨兩清，乾乾淨淨。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為枉死的那些人討回公道。”

蘇扶瑤想到燕童的那顆頭，想到落雲宮裡以前常一起扎堆的宮女太監。有些叫不出名字，但那一張張臉卻清晰的存在腦子裡。都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卻變成了土裡掩埋的屍體，會生蛆腐爛，會化為一堆白骨，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他們的生命軌跡本不該到這裡就匆匆結束的。是因為皇帝多疑，擔心有宮凌霄的人潛藏宮中對他不利；是因為斬草要除根，免得春風吹又生；是因為寧肯錯殺，不得放過；是因為他們是奴才，命賤如草芥。

這種暴虐無道，不尊重生命的人，不配坐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主掌天下人的命運。

她也並非是要宮凌霄去坐那個皇位，只是覺得那把交椅，應該有能且有德者居之。

“那……你也同意三叔公和瑾兮的意思？”宮凌霄心亂如麻，他只想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在意的人不被傷害，卻並不想去染指那個位子。

“我可沒這麼說。”蘇扶瑤聳了聳肩，移步到宮凌霄旁邊坐下。陽光再次傾灑在身上，彷彿給血肉注入了無限活力。

“我可管不着誰當皇帝，只是覺得現在這個皇帝太差勁。至於該怎麼為枉死的人討公道，那也是你該操心的事，我說了不算。當務之急是你得趕緊好起來，這樣大家才有主心骨，而且……”

蘇扶瑤用力將宮凌霄的臉轉過來朝着自己。“你這條命是我的，給我珍惜着點兒，別再說那些傻話了。”

比如欺君罔上本就該死之類。

蘇扶瑤的手很軟，貼着他臉的掌心細膩溫熱，似乎有一種特殊的魔力，能讓他躁亂不安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四目相對，似有道不明的柔情肆溢。蘇扶瑤突然就紅了臉，避開宮凌霄的注視卻看到了他身後的靈鴿，趕緊將手收回來。

被發現了，靈鴿這才走過來。“飯菜準備好了，吃飯去吧！”

說完又轉向宮凌霄。“公子的飯菜還是送到房裡嗎？”

“不了。”宮凌霄在二人的攙扶下站起來。“跟你們一起吃。”

飯桌上，南宮禹坐在主位，依次往下是雀顏和蘭清。蓮衣剛給大家盛好飯，正打算再去催催靈鴿和蘇扶瑤，卻看到她倆扶着宮凌霄進來。

“公子請上座。”南宮禹趕緊起身讓座。

宮凌霄擺手，在離門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三叔公勿動，您是長輩，自當該坐首位。”

“什麼長輩，我就是一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糟老頭子。公子是我們全族的大恩人，才該坐首位。”

南宮禹堅持，但見宮凌霄已經坐定不好挪身，便換至其他位置將主位空了出來。

沒想到宮凌霄會一同過來吃飯，席間眾人情緒高漲，顯得格外雀躍。

“看，見你能出門了，大家多開心。”蘇扶瑤裝作不經意的撞了一下宮凌霄的胳膊，壓低聲音說道。

“是啊，多虧了你。”宮凌霄同樣低聲回應。也不知道她從這句話聯想到了什麼，居然又紅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