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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城河和壕溝新填了不少的屍首,架起的雲梯不斷的跌落。

城頭上箭雨變得稀稀拉拉,但始終不斷,城頭上披着鎧甲的兵士不斷的出現,一層被箭和石彈砸倒下,又一層湧上,將圓木石頭滾沸的夾雜了屎尿的汁水不斷的傾倒。

好容易攀上城牆的叛軍,被披着鎧甲的兵士圍住,他們的刀槍很生疏,打鬥也毫無章法,就憑着莽勇,死死的咬住,任憑砍傷了四肢砸爛了頭顱不鬆開。

上了城牆的叛軍陷入泥水中,越來越少,泥水無邊無際不知深遠。

城牆下衝鋒的叛軍速度越來越慢,攀爬越過死屍和傷者已經耗費了他們很大的力氣。

士氣已耗盡了,面色慘白的副將看着這一幕,這是他的部將,不能都折損在這裡要折損大家一起折損。

副將閉上眼喃喃幾聲,再睜開眼:“退兵。”

號角聲起,江陵府外的叛軍退去,這一次丟下的屍首傷者更多,不是畏懼城牆上會射來的箭雨,他們自己都無心帶走。

廝殺聲消散,夕陽鋪滿城池,讓血腥的場面更顯得慘烈。

賊兵的退去,又一場守城勝利,但沒有勝利的喜悅。

街上到處都是傷員死屍,哭聲呻吟聲彌散,倖存的人們神情悲戚但腳步不停,有的在救治傷員,有的在收殮死屍,有的抬來一桶桶的米糧,還有油香的肉。

府城不管是富貴還是貧困,所有人都將家中所有的米糧肉都拿了出來,不僅拿出來米糧,還有人丁,還有房屋。

不斷的有人跑來,年紀有老有少,他們從死去的人身上拿下鎧甲穿起來,撿起散落的兵器握緊手中,在城門下排列成隊。

城中響起嘩啦聲,那是房屋被推到,磚石木頭被整理放在框里車裡推向城牆堆積。

街道上燒着幾十口大鍋,裡面是滾滾的水,老人小孩們拎着各種各樣的桶將臟物擺在一旁。

所有人都沒有歇息,為下一次守城做着準備。

這些人中還有僧人。

城內大覺寺的僧人們都走了出來,但在聽過木和尚的誦經後,大覺寺的慧明說有木大師一人便抵萬僧,他們沒有坐在他身後一同誦經,去做其他的事,拆房子,煮水,收集屎尿糞

其實如果他們坐在木和尚身後誦經也可以,木和尚並不會驅趕他們。

太平盛世時這些僧人過着怎麼樣神仙的日子,知府是心知肚明的,享受着無數的香火供奉,比那些大家小姐們還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

看來木和尚的講經也讓這些僧人們拜服,並且聽從佛祖的召喚投身這人間煉獄中,做這些苦累臟人事。

知府看向城門下,夕陽霞光血跡遍布狼藉中,木和尚席地而坐,身上的僧袍和他的面容一樣,似乎一直染着塵埃,但也沒有再臟污。

耳邊有低沉悠遠的誦經聲隨着落日的餘暉跌落人間。

這次的經文講的是人間苦眾生苦,此時此刻苦,苦無止境,但腳步不停,修行不停,直到腳下綻開朵朵蓮花,潔白的蓮花會將你托起離開着苦境。

想着那美好的場面,想着既然人人註定要過的這麼辛苦,現在的一切似乎也沒有那麼痛苦了。

知府帶着將官們聽完,也只覺得身心疲憊掃凈,有足夠的力氣來應對下一次的叛軍攻城。

“木大師,您吃點東西吧。”知府走過去低聲說道,看着木和尚身邊擺着的一個瓦罐,裡面只是清水。

木和尚搖搖頭道聲不用。

自從叛軍圍城時木和尚就坐在城門下,除了救治安撫傷者亡者,就是誦經,或者站立或者端坐,吟誦的聲音日夜沒有停過,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他不吃米糧,只飲清水,這要不是真神仙,怎麼能做到!

知府以及將官們滿心滿眼的敬佩還有感激,亂世崩壞,民眾沒有了期待,拋棄了信仰,但如果有真正讓人信服的大師,民眾又會無比的信賴,拋棄生命來信仰。

知府相信,木和尚在這裡,江陵府哪怕剩下一個人也會平靜而決然的守城。

面臨生死的時候,平靜比勇武還要難得。

知府不求能守城無止境,三個月就足矣,三個月就算等不來東南淮南的援軍,叛軍也要被熬走了。

“木大師。”知府誠心誠意的施禮,“您辛苦了。”

將官們也跟着施禮,讓滿城的民眾都變成勇武的兵士,這是他們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這個木和尚念念經就做到了,這就是傳說的撒豆成兵吧?

木和尚對他們頷首還禮,再抬頭看天色,夕陽的餘暉散去,夜色正在籠罩大地。

“今夜將有大風。”他說道。

知府一驚忙問:“利我們還是利他?”

木和尚道:“利我們。”

知府鬆口氣,將官們也神情歡喜。

“速去準備。”

“那今晚如有攻城,我們可以用火了。”

“快,讓大家多準備木料火油。”

諸人商議着立刻開始忙碌,離開時不忘對木和尚再施一禮,等到半夜時有叛軍想趁着疲憊夜襲,在廝殺才起的時候,原本平靜的夏夜突然捲起了狂風,江陵府的城牆上立刻飛出了無數的火箭,投石車投出的也不再是石彈,而是木頭,裹着油布。

提前撒在壕溝里的火油騰騰而起,江陵府護城河外燃起了洶洶大火,吞噬着奔來的叛軍,叛軍們紛紛向後退去,狂風又卷着火舔着了他們鎧甲下的頭髮衣服皮肉,把他們也變成了火球火箭,向四野蔓延

今夜一戰,沒有花費任何力氣,站在城牆上的知府將官們暢懷大笑,再回頭看城內,城門下備戰的民眾輪換着保持着列隊,拆房,燒水夜色里街上燈火通明,獨坐的木和尚身影在其中倒是幾分安靜。

風中傳來低沉的吟誦聲,這次不是故事,好像是唱歌,唱的是春天的花,夏天的雨,遙遠的家鄉和美麗的姑娘。

在這戰後的煙火血腥的深夜裡,格外的讓人迷醉。

胡知府感嘆道:“木大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風雨吉凶,現在他都開始唱歌了,我們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風颳了一夜,一夜好眠,但到天亮之後,風停了,天變的陰沉。

知府站在城門下,抬頭看天:“看起來要下雨啊。”再吩咐四周,“快給大師撐傘來。”

身邊的隨從們立刻要奉命,木和尚卻制止了他們。

“不用了。”他說道,站起來手拿着木杖,仰頭看天。

知府看着這個年輕和尚,似乎第一次看清他的臉,他的臉稜角分明,仰着頭可以看到優美的下頜線

“大師。”知府甩開雜亂的念頭,“天相如何?”

木和尚將木杖一舉,與此同時烏沉的天空中閃過一道亮光,轟隆一聲,天空似乎都被劈裂了。

地面顫抖,街上的民眾發出驚叫。

好大的雷!

知府心跳急促雙耳嗡嗡,被震的魂竅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