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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走了出去後,方繼藩哭笑不得地看着這瓜棚,蹲下身來,看了一下這瓜苗的長勢,似乎……還不錯,這隻有指長的嫩苗上,已舒展開幾片嫩葉,雖是陽光的照耀不充分,好在這裡暖和,偶爾天色放晴,也會有光自外頭照耀進來。

方繼藩上輩子本就在農村長大,倒也勉強有一些農業知識,只不過……眼下這試驗田裡所種的西瓜苗,到底能否能否種出瓜來,也只有天知道了。

只是片刻功夫,朱厚照便提了桶回來,取了水瓢,輕輕地舀了水,小心翼翼地開始灌溉。此前方繼藩教過他大致的知識,誰料這小子,現在卻熟稔無比,生怕水澆多了。

可這個傢伙越是熟稔,方繼藩則越是擔心啊。

他甚至覺得,朱厚照是不是被自己帶偏了,倘若繼續這麼‘胡鬧’下去,會是什麼樣子呢?後世又會怎麼評價?猛地,方繼藩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場景,在後世的報紙刊物上,提及到了明武宗朱厚照,一個黑色加粗的字體赫然寫着‘不愛江山愛西瓜’的字樣。

朱厚照談起了他的十幾株瓜苗,便眼睛發亮:“老方,他們都是孩子啊,名兒本宮都給他們取好了,你看這一株,是征東大將軍,這一株,文弱了一些,本宮叫他‘錄事參軍’,這一株,生的有些丑,叫‘揚州總管’……”

他一一介紹,介紹到了最後一株的時候,眼睛更加亮堂起來,激動的道:“這孩子是本宮的至愛,你看它,比別的更茁壯一些,你看它的枝葉,翠綠翠綠的,令人垂涎欲滴,本宮叫它‘冠軍侯’,哈哈,勇冠三軍。”

冠軍侯……霍去病……

聽到這裡,方繼藩的臉忍不住的拉了下來:“殿下,冠軍侯早逝。”

朱厚照漲紅了臉,一臉篤定地道:“這是瓜中冠軍侯,不會早逝的。”

“……”

跟着朱厚照在棚子里幾乎呆了一天,方繼藩才自棚里出來,卻是有一種重獲天日的感覺。

而在這棚子外頭,詹事府的宦官們圍成了一團,他們是沒有得到獲准進入暖棚的,朱厚照怕他們將瓜苗踩死了。

一見到方繼藩出來,劉瑾便連忙上前來:“方總旗,殿下……如何?”

“沒事……”方繼藩輕描淡寫的道,他不願意談論太多,就只是為了一個西瓜。

回到府中,不免有些疲倦,外頭的雪小了一些,卻依舊寒氣逼人。還沒落座,唐寅便和歐陽志四人一齊到了。

唐寅臉上顯得眉飛色舞的,先是朝方繼藩作揖,隨即道:“遵從恩師的囑咐,學生這幾日,作畫一幅,還請恩師斧正。”

一聽唐寅畫了畫,方繼藩倒是打起了精神:“取來為師看看。”

唐寅手裡早就提着一卷畫,將畫卷展開,方繼藩一看,這是一幅仕女圖!

嗯?看着這眉眼兒怎麼酷似小香香?莫非這靈感源於小香香不成?小唐你妹的,你還想和為師搶女人?

不過見唐寅目光純潔,似乎完全是用藝術的眼光在看待問題,這才使方繼藩心裡稍稍平靜一些。

方繼藩自是清楚,唐寅本就擅長畫仕女,所以看着這傢伙的畫,方繼藩看的卻不是畫中仕女婀娜多姿的自閣中探出頭來嫵媚多姿,而是白花花的銀子。

方繼藩將畫端詳了好一陣,最後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好,好畫,此畫豪放,為師喜歡。”

“……”唐寅沉默了片刻,才鼓起勇氣道:“恩師,這是婉約,是婉約女子……”

“一樣的道理。”方繼藩頷首點頭道:“藝術總是互通的嘛,小唐,畫得好,為師真是愛極了。”

歐陽志三人,則是酸溜溜的看着老四和恩師親昵的研究着畫,心裡有一種陣痛的感覺。

明明自己三人刻苦用功,拜入師門最長,可唐寅一拜入門下,便得恩師如此‘寵溺’,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唐寅心裡也小小的爽了一把,都已拜入了師門,能獲得恩師的誇獎和器重,哪裡是壞事?何況恩師對自己的才情如此欣賞,自己也有點小小的得意。

於是唐寅便忙道:“恩師喜歡,自管拿去收藏,學生畫的不好,這幾日覓了空,再畫幾幅好的來,請恩師賜教。”

方繼藩心裡說,這畫你不送我,我也得搶啊,現在你如此主動,倒也免了麻煩了。

方繼藩落座,四個門生也各自落座,叫人斟了茶來,舒服的喝了一口茶,才又道:“你們近來,好好讀書,準備殿試,嗯……為師空閑下來,自然教授你們殿試的竅門。”

不等歐陽志三人答應,唐寅立即搶先道:“是,學生從命。不過……恩師……”說著,他愁眉苦臉的繼續道:“不知學生那兄長徐經的事……”

這幾日,唐寅其實都過得很不安。

徐經在牢里多待一天,他便食不甘味,畢竟是至交好友,錦衣衛是什麼地方,抽筋扒皮的所在啊,現在徐經生死未知,唐寅心裡沉甸甸的。

其實剛剛拜方繼藩為師,唐寅是有些不情願的,雖然方繼藩的‘無心’救了自己,可畢竟在他心裡,方繼藩的‘為人’是有些問題的,可自從方繼藩答應了營救徐經的事,便令他對恩師刮目相看起來,因而開始對方繼藩漸漸有了某種歸屬感。

方繼藩一聽唐寅提及了徐經,心裡嘆了口氣,這傢伙,還真是對徐經念念不忘呢,這下子穩了,方繼藩就喜歡這種重情義的門生,後半輩子,吃定你了。

唐寅見方繼藩不答,眼眶又紅了,哽咽地道:“恩師,其實學生也知道此事千難萬難,徐經所犯得事實在太大了,學生自知,恩師即便出馬,不但承擔著干係,也可能無濟於事,學生所能做的,只是將來為恩師做牛做馬。”

方繼藩眯着眼,卻笑了:“為師說過,徐經能安然無恙,便能安然無恙,你放寬心就是。”似乎為了讓唐寅安心,又慎重地道:“為師用人格擔保。”

男人的承諾,很重要……

雖然方繼藩這種敗家子的承諾,好像也不值幾個錢。

不過不要緊,方繼藩對徐經的事,的確是留了心的,他原本還在想,只要時間過去,遲早陛下下旨令李東陽徹查,最終的結果會是此事不了了之。

不過……說是不了了之,可實際上,雖然是查無實據,可因為此,而牽涉如此之廣,甚至連禮部右侍郎和貢生都下了獄,總不可能最後對天下人宣布,搞錯了。

所以,最後的結果,雖然是徐經保住了一條性命,也僅此是保住了一條性命而已,徐經的下場並不太好,他被革去了功名,廢為文吏,這輩子是翻不了身了。

而程敏政也因為沒有昭雪,最終鬱鬱而終。

對這兩個人,方繼藩沒有太深的印象,即便是讀史時,其實也難產生太多的同情,可現在……看着唐寅再三求告的模樣,方繼藩心思一動。

如果……我當真救了他們呢?

這個念頭,只在一瞬之間划過,方繼藩便哈哈一笑道:“好了,都去讀書去吧。”

暖棚里瓜苗,日漸成長,在幾日的大雪之後,天氣放晴了一些,而朝中的一切舉動,其實都和方繼藩所預料的那般,果然,李東陽奉旨徹查,他在查閱了無數的供詞,以及提審了諸多的證人之後,隨即前往暖閣,向弘治皇帝稟報。

此時的弘治皇帝,還在因為朱厚照的事而憤恨難平。

這個傻瓜,這樣的天氣,他竟去種瓜,這樣的突發奇想,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種瓜也就罷了,還如此不知珍惜奇珍異寶,那些花石,哪一個不是價值連城,結果,統統毀了。

錯了就認嘛,可偏偏呢,還死鴨子嘴硬,還想把方繼藩牽扯進來,方繼藩再傻,能傻到你這種程度?人家若是當真蠢到這個地步,又怎麼可能教的出三個貢生出來?

這造的什麼孽,才生了這麼個兒子。

他搖搖頭,又是一聲嘆息,一旁的小宦官卻是顯得很惶恐。

他是奉旨去詹事府那兒看看太子在做什麼的,現在回來稟報,弘治皇帝一看他惶恐的樣子,便曉得沒有好結果,擱下手頭上的奏疏:“說……”

小宦官這才結結巴巴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還在種瓜,不只如此,還說要和瓜苗同吃同睡……殿下給瓜苗取了名兒……叫……叫冠軍侯……”

“……”

此時此刻,弘治皇帝不禁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好在,李東陽的求見,使弘治皇帝按捺住了怒氣,恢復了臉色。

李東陽入閣,行禮,隨即道:“見過陛下。”

“如何?”弘治皇帝深深地看着李東陽。

李東陽沉默了片刻,才道:“查無實據。”

弘治皇帝一愣。

李東陽隨即道:“所有的人證,都已重新盤問過,大多都是語焉不詳,都不算鐵證。程敏政和徐經二人,老臣也親自過了堂,從他們的話語之中,老臣可以斷定,他們此前招供的事實,也都是屈打成招的結果。”

弘治皇帝皺眉:“你是說,錦衣衛屈打成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