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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舷上的男人,是徐經。

下海已一個半月。

這一個半月以來,漂泊在海上,是枯燥的。

可枯燥又如何?

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依舊無懼風浪,一路向前。

而這一路,完全印證了徐家的研究,完全正確。

理應出現的海島,果然出現了。

他按着家族之中,所研究出來的路線,一路南行,甚至,他的船隻,在安南國的港口,有過短暫的停靠。

他的到來,得到了安南國上下熱烈的歡迎。

因為徐經向他們暗示,大明國皇太子殿下,此番來此,是專程來慰問安南國王。

安南人信了。

於是乎,大量的補給送上了船,安南人表示,殿下威武,當然,這和這位人間渣滓王不仕號船長徐經極有關係,使者徐經,說話很好聽,處處顧全了安南人的體面,安南人送上了一個女子,徐經也一併笑納,一夜風流之後,第二日便登上了船,帶着安南人的問候,繼續南行。

為了防止風浪,徐經幾乎是沿着安南的海岸線南下,下了海,他整個人,竟有如魚得水的感覺,無數的記憶,俱都清晰的腦海中展現出來,當初大食人還有大宋的商賈,來往於西洋的航路,無一不印在腦海。

徐家對此的研究,十分透徹,他們將許多的古籍相互對照,航海之人,最喜歡記,或許是因為旅途過於寂寞的緣故,而這些古籍,只要相互對照,就可以印證出正確的線路,甚至是每一處好歹,各個季節里,天象的不同,即便是沿途各國的風土人情,也都記錄的細緻入微。

“前方的陸地,不要靠岸,繞行過去。”

徐經下達了命令,他抿着嘴,強忍着對陸地的渴望。

“徐編修”

在出海之前,徐經被授予了七品編修一職,隨來的有三條船,船上有一百七十餘人,除了舵手、船夫之外,還有一百二十餘人組成的水師隨行,帶隊的乃是備倭千戶官楊建,楊建是老將,曾參加過剿滅海寇的戰鬥,顯得精明強幹,不過此番下西洋,他心裡也是發虛,這一次挑選來的將士,無一不是備倭衛的精銳。

楊建對於徐編修的命令很不理解,他們已在海上漂泊了半月之久了,自離開了安南,便無一不渴望登上陸地,在海上,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更何況,船上還有幾個水兵不適應海上的情況,已經病倒,若是有陸地,正好靠岸,請個大夫救治一番也好。

徐經搖頭:“你可知,這裡是何處?”

“這”楊建答不上來。

“這一帶,乃日麗國境內,日麗國不過方圓百里,可你又知,這日麗國又有什麼名堂?”

“”楊建還是答不上來。

“這日麗國,乃是占城國的屬國,占城曾是我大明的附屬,文皇帝時期,就來我大明朝貢,不過自下西洋停滯之後,他們便開始怠慢了,根本原因便在於,占城與安南國,乃是世仇,雙方自宋元時起,便相互攻伐,現在我們的船上,都是安南人的補給,一旦靠岸,他們勢必對我們仇視,認為我們是安南人的細作,我們雖有百二十精銳,這區區一個日麗,不過是小國,可任何的衝突,都可能給我們帶來損傷,所以,沒有必要產生無畏的傷亡,我們的目的,是西洋的深處,再往前,便是甘勃智國,在宋時,稱之為真臘,那兒盛產林木、椰竹﹑沉香﹑黃蠟﹑豆蔻﹑象牙、紫梗等物,其國人好行商,咱們船中,帶來了大量的瓷器和絲綢,只需拿出一丁點,便可換來無數稀有寶貨和許多銀子,到時,你們一切聽我之命行事,記住了,到了那兒,誰都可以不敬畏,可若是見到其國的僧人,卻萬萬不可對他們無禮。”

楊建有些將信將疑:“好吧,一切依徐編修便是。”

徐經朝楊建笑了笑:“楊大哥,既是出了海,你我便是同船而渡,都需同舟共濟,放心,到了真臘,少不得讓弟兄們有肉吃,有”

後頭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可暗示的意味很明顯。

楊建不禁笑了:“徐編修真是雅趣之人啊。”

徐經當然是個很有雅趣的人。

事實上,徐經這人楊建還是很有幾分好印象的。

雖是清流翰林,卻沒有什麼架子,跟着弟兄們打成一片,何況,在這汪洋上,他說前方有海島,便又海島,說哪裡有淡水補充,勢必能找到淡水,這樣的編修,還真是奇怪啊。

說實話,若換做是其他狗官,楊建等人,還真難應付,大明的文官,大多高傲,對於他們這些武夫,大抵是用下巴來看人,那種打心眼裡的歧視,只一開口,就能體會出來。

徐經已了船艙,他取出一幅輿圖,接着提筆,在此處進行新的標註。

這輿圖,是徐家自己研究而得出的,現在親自出航,正好可以對其進行修正。

在他的船艙里,燭火冉冉,這潮濕的船艙,帶着咸濕的悶熱,一會兒工夫,徐經就大汗淋漓,可他依舊是盯着海圖,一聲不吭,桌子的不遠處,是一個司南,司南的勺柄,晃晃悠悠,卻永遠指明着一個方向。

等看完了海圖,他開始在晃悠悠的船艙里,開始提筆寫下日記,記錄了今日航海的大抵情況:“十一月十七,微風,浪低,海色蔚藍,碧波萬里,行船已四十七日,今至日麗海域”

他認真的寫着,寫到了一半,提起筆來,想着什麼,腦海里,不禁的想起了一個人,他又落筆:“不知恩師今如何,舊疾是否複發,恩師於我,既有授業解惑之恩德,又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今吾行船,飽受顛簸之處,既為徐家數代嘔心瀝血之古籍考究,亦為報效恩師,願恩師有朝一日,能另眼相看。”

說著,他擱筆。

嘆了口氣,眾門生之中,徐經最為自卑。

王守仁他自覺地比不上,唐寅的才情極好,歐陽志起初自己還覺得他獃滯,誰料一場錦州之功,直接平步青雲,劉文善和江臣兩位師兄,教授讀人,也是有聲有色。

唯有自己,雖是表面上笑嘻嘻,可心裡,卻總有缺憾。

他提着筆,突然眼睛濕潤起來,又落筆,眼淚啪嗒落在日記上:“船中之日,無一日不是百爪撓心,其中苦痛,非常人可忍。料來,恩師對吾,也甚為挂念,若有一日,吾葬身魚腹,願吾父吾母及恩師,能忍去傷痛,萬萬不可以吾為念”

說著,淚水便更加難以克制。

“可想死我了啊。”次日一早,方繼藩便興沖沖的趕到了豬圈,連續休沐了兩天,兩天沒來西山,方繼藩腦海里,都想着自己的豬。

這些豬崽子們,剛剛閹割,方繼藩擔心的是,它們的傷口發炎,一旦如此,暴斃了幾頭,這就有點難堪了。

好在,看着這些慢慢恢復過來的小豬仔們,一個個溫順的躺在圈裡,懶洋洋的,兩日不見,居然看上去大了不少,方繼藩忍不住鬆了口氣。

這些豬到底能養成什麼樣子,方繼藩還有些說不準。

沈傲清早就來了,他專門給三號和四號豬餵食,豬是雜食動物,什麼都是,因而,大清早,他便要去尋一些爛菜葉子,或是一些廚餘之物,送來,將豬餵了。

這些豬一看到有人,便嚎叫起來,可看到了沈傲,卻顯得很安靜。

沈傲幾乎將他們當做親兒子一樣看待,尤其是看到他們被割了一刀,心裡頗有不忍,在餵食之後,他開始記錄,便又去熬藥去了。

張三八的母親,雖是吃了葯,病痛緩解了不少,可看她的氣色,卻依舊不好。

沈傲從家裡背了一床暖被來,給她蓋上,張母已是老眼昏花了,見身邊有人,便抓住沈傲的手,開始含糊不清的道:“三八啊,三八,是三八嗎?三八,虎子怎麼樣了?他讀了呀?這是祖宗有德啊,三八,你要記着,你要記清楚了,太子和新建伯,對咱們張家,有恩哪。你爹去的早,他沒法兒教你做人的道理,可是娘咳咳娘的話,你要記着,三八,人家的點滴之恩,你都要記着,你記住嘍,沒有他們,咱們娘倆,還有虎子,就活不成了,你爹,當初就是活活餓死的,你記着啊,娘不疼你別操心。”

沈傲被張母的手拉着,眼淚便啪嗒啪嗒的落下來,彷彿是自己的母親,拉着自己一般,他哽咽的說不出話,學着張三八道:“娘,兒子記住了。”

“還有那個沈公子沈公子是讀人,他和你同住,你要照應着”

“誒”沈傲頓了頓,他努力的使自己的嘴唇不再顫抖,低聲道:“娘,你會好起來的,你定會好起來的。”

“生死有命的事,好與不好,有什麼關係,看着你能吃飽飯,能看到虎子能識字,就知足了,天大的苦,你那死去的爹,還有我都已替你們吃了,你和虎子,要苦盡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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