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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人有點發懵,紛紛看向弘治皇帝!

預備要下城樓的弘治皇帝更是身子一頓,回頭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給這一眼看得打了個哆嗦,他有點怕挨揍,想躲。

弘治皇帝隨即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輕輕的嘆了口氣,終究還是轉過了身來,又回到了城樓,重新坐下。

這滿瓮城上下都是竊竊私語,誰也無法預料,好端端的騎射,居然鬧成了這麼個笑話。

其實張懋和馬文升也是懵逼的,似乎也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張懋還想要解釋點什麼,可看到弘治皇帝一臉冷然,便不敢再說話了。

弘治皇帝趁着等待的間隙,向朱厚照道:“你是如何看出這是花架子的?”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看了父皇一眼,猶豫地道:“兒臣不敢說。”

“你說罷。”弘治皇帝道。

“武官地位卑賤,人們不願練武,騎射,對於尋常的士卒而言,練出來了,也算是本事,可他們家貧,吃都吃不飽,吃的估計還沒馬多呢,也不會有操練騎射的機會。至於武官,還有諸公候伯,以及世襲武官們,騎射於他們而言,並不是一件榮耀的事,練了反而會被人譏笑是個莽夫,所以……”

弘治皇帝便納悶地道:“騎射乃國家的根本啊……國家承平時,武官們尚可以糊弄過去,可一旦朝廷需要忠貞勇武之士呢?”

他遠遠地看了那左側城牆段上的各藩國使節,幽幽地道:“而今我大明算是被人看了個透了,張懋、馬文升,你們都起來吧,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是有錯,料來也是朕的疏失……”

搖搖頭,一聲嘆息。

卻在此時,早已預備多時的生員們來了。

他們清早拂曉時便已集結,由王守仁帶隊!

清晨雖是寒風凜冽,不過他們都是輕裝,頭上只是髮髻一挽,身上一襲布衣,太子殿下一聲令下,隊伍便開始出發,自城郊入瓮城。

一看這一群凌亂的隊伍,灰頭土臉的,城上本就失望的文武官員,個個露出了輕視之色,那些角落裡的國使們,雖是不發一言,在看到此前的武官閱試之後,依舊還是低眉順眼的樣子,不敢發出絲毫的嘲笑,畢竟對於他們而言,大明依舊還是大明,即便是武備鬆弛,其國力,依然不容小覷。

至多,也就是心裡帶着幾分輕視罷了。

可當這些生員們出現,有人再也忍不住的噗嗤一笑,四顧左右道:“莫非讀書人也可以騎射嗎?”

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了,眾人都笑了,是啊,讀書人也會騎射嗎?

這大明的讀書人,寒窗苦讀,有的雖也聲色犬馬,可唯獨和騎射不沾邊。

…………

城樓上,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他其實已經心灰意冷,坐在此,如坐針氈,恨不得拂袖而去,偏生這太子,實是膽大包天啊。

不急,回去慢慢收拾吧。

城樓下的方繼藩已翻身下了馬,徐徐登上了城樓,眾人很是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環伺在天子身邊的文武百官們,心裡都是五味雜陳!今日閱試,實是大失所望,何況陛下龍顏震怒,別看陛下臉色平靜,可越是如此,越不知接下來會有何等的雷霆之怒。

倒是方繼藩泰然自若地徐徐上前道:“陛下……”

弘治皇帝淡淡道:“生員也習武嗎?”

方繼藩道:“君子六藝,其中就有御、射,不學騎射,如何治國平天下?”

弘治皇帝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一些,頷首點頭,四顧左右道:“看着吧,連讀書人尚且如此,可是親軍和京營呢?方繼藩其心可嘉,不過這騎射,朕看哪,還是不必繼續下去了,我大明已是顏面大失,繼續下去,只會令人恥笑,方繼藩有這個心,便好了。”

弘治皇帝狠狠的誇獎了方繼藩一通,大抵意思是,方繼藩的心思是好的,不過……讀書人湊什麼熱鬧呢,就別丟人了。

這一下子,卻令許多人的心裡酸溜溜的了。

英國公張懋倒沒什麼,可其公候,都在五軍都督府職事,這一次算是丟了大人了,方繼藩拉出一群讀書人來,這不是生生打臉嗎?這百無一用的書生,竟也被拉來恥笑自己。

“陛下……”站在弘治皇帝不遠處的,乃是武定候郭珍!

這郭珍乃金吾衛指揮,專職衛戍宮中,此時他老臉有些擱不下。

武定候一脈,自然是及不上幾大國公府的,可郭家自太祖高皇帝起兵之時,他的先祖郭華,便作為朱元璋的侍衛從龍,幾乎寸步不離於朱元璋的左右,朱元璋對其信任有加,身經大小百戰,傷痕編體,朱元璋對他十分的放心,親昵的稱呼他為郭四。

這位郭小……不,郭四的先祖,最終成為了朱元璋的宿衛,朱元璋睡覺就寢時,就命他守在外頭,可見他是何等的受太祖高皇帝的喜愛。

乃至於太祖高皇帝時,不少功臣都因胡惟庸案、藍玉案而遭到株連,而郭四不但平安度過,而且在死時,還被追封為陝國公。

郭珍就是其嫡曾孫,襲了其爵位,所負責的,也是宿衛宮中,地位可見一斑。

此時,他瞪大着眼睛看着方繼藩,心裡十分的惱火!

你方繼藩乃南和伯之後,如今你爹成了平西候,你也有了新建伯的爵位,封爵,老子沒話說,你的確為百姓做了些實事,這個我是服氣你們方家的,可而今,你卻拿一群讀書人來此羞辱眾將,這是啥意思?

他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陛下,新建伯掛有軍職,卻隔三差五的以病為由,極少參加點卯,每月的操演也不見他的人影,有了腦疾就可以視軍法為無物嗎?”

“……”

於是眾人便不約而同的看着方繼藩了。

方繼藩也有點懵逼了。

他覺得自己是該解釋一下,很想說,其實我除了有腦疾,還是個孩子啊。

當然,這話他終究沒說出口,畢竟他是一個三觀很正的人,不能用這些客觀因素為自己找借口。

方繼藩便朝武定候一挑眉,道:“武定候說的是,卑下一定改正。不過武定候似乎對卑下看不慣啊。”

“哼。”武定候冷哼一聲!

他是宿衛,弘治皇帝的寵臣,老郭家世代為皇帝職守寢宮,地位非同一般,不過這人天天守在人家房外頭,難免會有些變態了吧,脾氣很臭,猶如茅坑裡的石頭。

方繼藩心裡想:“你祖宗叫郭四,他豈不是郭……小…………小……小四……”

這名兒好啊,喜慶,講究。

心裡吐槽一番,方繼藩眨了眨眼,很認真地道:“我大父還在世的時候,親口說過,武定候府和咱們方家是世交,那是同穿一條褲子的交情。”

“……”

郭珍沒有說話,卻在心裡道,你知道同穿一條褲子,還拉一群讀書人來搗亂?狗東西,在西山教人讀書,教傻了吧?

面對郭珍依舊不是很好友的態度,方繼藩卻是很真摯的樣子,又眨眨眼道:“我大父還說,當初土木堡之戰,武定候的爹可是卑下的大父自屍山血海里背出來的,當然,這都是陳年舊事,卑下的意思是,有什麼話,好好說。”

“……”

誰曾想到,這個時候,居然扯出了一段公案,許多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事……有些年頭了,誰也不知真假。

郭珍眼珠子都直了,怒氣沖沖的道:“呸,胡言亂語,我爹那時不過十二歲,人在京師留守……”

“啊……原來是這樣啊……”方繼藩倒是不尷尬,都是和那些臭不要臉的叔伯們學的啊!

他依舊一臉真誠的樣子:“那……想來是記錯了,不是你爹,是武定候的大父,卑下的大父將武定候的大父,自屍山血海里背出來,令大父摔傷了腳,被許多韃子圍了,倒在血泊之中,我大父帶着親衛殺過去,才驅散了韃子……”

眾人見他說的有鼻有眼的,連弘治皇帝也動容了,有這事?

只是,這個節骨眼上,你胡扯這些成年舊事做什麼?

弘治皇帝臉色又不好看了。

土木堡給整個大明帶來了巨大的傷痛,尤其是對勛貴們而言,當初無數的公候隨英宗皇帝在土木堡罹難,上至公府,下至伯候,幾乎家家都有人披麻戴孝。

又因為是一場大敗,所以導致當時戰爭的場景極為混亂,幾乎沒有人能講清楚,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方繼藩很認真地看着郭珍,意思是說,你武定候真不厚道啊,當初我爺爺若是不救你爺爺,你爺爺還能多活嗎?

郭珍臉都氣歪了,暴怒道:“吾大父扈從英宗先皇,在戰鬥中,戰死沙場,人都仙去了,你大父是背我大父的屍首回來的嗎?”

“……”方繼藩頓時真有點懵了,不過很快,他就眉開眼笑了,特認真地道:“不錯,想來背回來的就是武定候的屍首吧,能令他老人家入土為安,總也算是恩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