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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元齊與許州節度使韓建雖然是叔侄輩份,但早年就跟着梁帝南征北戰,建立赫赫戰功,才有資格成為一軍之都統制。

他此時也年逾四旬,黑瘦的臉彷彿冷竣的岩石,唇上留有濃密的髭鬚,兩眼紅赤,難以相信他帳前最精銳的六千甲兵,就這樣被打得支離破碎,最終剩不到千人撤回來?

加上東城、南城的戰鬥,今日一戰,便損失六千精銳兵力。

損失之慘重,叫韓元齊心痛得肝腸欲斷。

雖然梁軍在淅川聚集四萬多兵馬,但戰力也是有強有弱,有禁軍精銳,也有從州縣徵調的地方兵備。

特別是這種攻城戰,守軍作戰意志比較堅定,通常都是用地方徵調上來的兵馬輪番上陣,消耗守軍的兵馬及意志,因此之前半個月,損失四千多兵馬,韓元齊是一點都沒有心痛,只是將其視為荊襄戰事的正常消耗。

戰事拖延了半個月,楚軍從金陵調集的援兵,除了一萬前鋒隨兩萬樓船軍水師已經抵達漢水河口,在荊州東部登岸外,十二萬主力也分別抵達黃州、鄂州。

韓元齊自以為已經將守軍及淅川城的守備工事都摸清楚了,輪番攻城也足夠疲憊守軍了。

而此時再拖延下去,不立即攻下淅川城,將會嚴重影響到梁軍在荊襄地區的作戰節奏跟部署。

其中不用多說,僅他帳前五萬兵馬被牽制在內鄉、淅川一線,就使得在襄州、郢州、平州一線的梁軍承受極大的壓力。

昨日看到淅川城北牆有大面積垮塌的跡象,韓元齊就將嫡系精銳趁夜調派到北面,特別是今天看到淅川北城牆坍塌出這麼大的缺口,誰都會覺得這是一鼓作氣拿下淅川的良機。

誰能想象守軍會設在這麼大的一個圈套,等着他將最精銳的戰卒送進死亡陷阱之中,供他們無情且血腥的吞噬?

楚軍竟然能造射程遠達六百步、一次能投擲五六百斤石彈的投石機?

更恐怖的是楚軍能造如此厲害的投石機,竟然憋到這一刻才用,以致供他所指揮的一萬五千禁軍精銳,今天一下子就損失了四成!

韓元齊心痛得胸口都隱隱的抽搐,他自詡用兵穩健,誰能想到會栽這麼大的跟頭?

而叫他更為痛苦的,接下來的戰事要怎麼打?

雖然守軍這些天所累積的傷亡不小,但今日一戰,明顯叫守軍士氣激昂起來。

相比較之下,他們多少有些心寒膽顫,特別是看着一具具殘缺的屍骸,被楚軍從城牆拋下來,將卒士氣普遍低迷,短時間內強攻淅川城,只能導致更慘重的傷亡,卻難以拔城而下。

韓元齊在軍帳苦苦坐了一夜,聽得一陣急如驟雨的馬蹄聲,徑直從東邊馳入營寨。

韓元齊以為是雍王派來的信使,坐在大帳內沒有動,過了片晌,待聽到帳外侍衛口呼“殿下”,才意識到殿下親自趕到淅川來了,惶然起身,便見朱裕親手揭開帘子,大步走進來。

“殿下,元齊有愧所託,沒能識破楚賊示弱之計,以致昨天慘重損失。”韓元齊羞愧難當,都不敢與朱裕澹然明亮的眼神相視。

“此事不怨你,”朱裕不顧一夜奔走兩百里的疲憊,走到中央長案後坐下,並沒有問責韓元齊的意思,問道,“可有查明楚賊所用何種戰械,能將石彈擲射六百步外?”

“楚賊前兩天將十六架投石機,置於鎮將府南側,我軍迫近偵察,也沒有看出有何異常,但昨日楚賊用這十六架投石機時,四周用布幔遮住,元齊沒能看出蹊蹺,”見雍王沒有責罪,韓元齊更是羞愧,說道,“或許是溧陽侯楊恩進入淅川城後造出新的戰械!”

“不會是楊恩,要不是楚軍早就將這樣的戰械投入戰場了,不會等到今天的淅川戰場之上。”朱裕搖了搖頭,說道。

韓元齊想想也是,痛苦的說道:“那便是韓謙,楚賊放置這十六架投石機的場地狹窄,韓謙用敘州刑徒所編兵馬,就駐紮在鎮將府南翼,而這些戰械啟用時,僅有少量敘州刑徒在那附近,以致四周豎起布幔時,我沒能及時予以重視——甚至待數千兒郎白白無謂的死亡,我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心裡有愧啊!”

“守軍能造如此利器,竟然能拖延到這一刻才用,用計之狠、之險,可以說完全是火中取栗,即便換成我,也不能防住,你無須思慮太多,”朱裕寬慰韓元齊,又沉吟片晌,說道,“今日大軍休頓一天,明日照既定的節奏,繼續攻城。”

韓元齊實在不知道在城北陣地都被殺潰的情形下,明天繼續攻城能不能有兩三分的勝算,但還是咬牙說道:“明天元齊親自率精銳登城,定為殿下拿下淅川。”

“我不是叫你去送死,”朱裕看了韓元齊一眼,說道,“守軍或會將戰械移到城牆下,但到時候不管傷亡多少,你都要護送匠師登城,將楚軍所用戰械的形貌摸索清楚,要不然接下來的仗,沒辦法打。”

“……”韓元齊這才明白殿下令他明日繼續攻城是為何故,暗感還是殿下頭腦清醒,也確實應該如此,要不然接下來的仗,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打。

即便他們再花費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去造十多架巨型投石機,與楚軍對轟,但楚軍的戰械藏在城牆內側,有城牆抵擋,他們的投石機陣地卻要暴露在外,到時候不知道傷亡有多慘烈,才能堅持到將淅川城攻下。

“淅川河以西的山寨,有沒有什麼動靜?”朱裕又問道。

“從昨夜起,是又有不少人馬往淅川城對岸的山嶺集結。”韓元齊說道。

“戰前以為這些山寨勢力,不會為楚軍所用,為免打草驚蛇,便沒有下力氣,實是我們最大的失誤。”朱裕眉頭皺緊,頗為遺憾的說道。

韓元齊猶豫片晌,最終還是壓低聲音問道:“殿下,元齊中了守軍的圈套,在此間拖延浪費太久,這一仗我們到底還有多少勝算?”

“……”朱裕沒有責怪韓元齊這話問得孟浪,也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情不自禁往東南方向皺眉望去。

韓元齊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他們這一仗有多大的勝算,實取決於楚帝率援兵推進的速度。

…………

…………

配重式投石機雖然並非當世已有的戰械,但也沒有特別高深莫測的技術含量。

對楊恩這一級數的人來說,多看幾眼,大概便能仿製出來,甚至現有的牽引式投石機,將拉索解去,換上能填數千斤乃至上萬斤重砂石的吊箱,便能進行簡單的改造。

韓謙第一次將配重式投石機投入使用時,四周遮起布幔,也是希望儘可能阻止梁軍看出其中的關竅進行仿製,至少希望在這一次的戰事結束之前,配重式投石機還能成為左司所掌控的獨家法門。

不過,次日看到梁軍重新將十數架投石機推到東城外的前陣,韓謙便知道他的這個願望無法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