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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然一旦開始了手術,就極其專註。

跟腱修補術的平均手術時間很短,如他昨晚做的五台,外加今天凌晨做的兩台手術,總計7台手術,花費的時間都沒有7個小時。

當然,單論每台手術的時間是要長一點的,畢竟有術前準備,術後的縫合,只是都不一定要凌然的參與。也就是到喂葯的時候,凌然才開始出現在手術室。

而他的工作,主要就是從切口打開的一刻開始的。

“拉開吧。”凌然丟下手術刀,與紀天祿一起,將劉威晨外面的皮膚給拉開了。

“我們老家宰羊的時候也是這樣。”紀天祿突然來了一句,算是開啟了手術室里的段子時刻。

凌然莫不言聲的操作,如他之前那樣。

呂文斌迅速加入其中,好奇的問:“羊的跟腱有多長?”

“不知道,反正不好吃。”紀天祿撇撇嘴,道:“羊蹄最難吃了。呦,跟腱蠻長的。”

卻是凌然將暴露出來的跟腱用鑷子夾起來了。

“斷端是馬尾狀了。”祝同益意料之中的皺皺眉。

在肌腱斷裂中,這是較為糟糕的類型了。

“剪掉了。”凌然將已經變成馬尾狀的肌腱斷裂部分架起來,翻看了兩下,就用剪刀,將之平直的剪了下來。

“剪掉吧。”祝同益依舊抱着胸,看着凌然的操作。

若是普通人的肌腱縫合,是不用將馬尾狀的肌腱斷裂剪掉的,一些外科醫生習慣將之利用起來,做加強縫合的材料一樣使用。

但是,運動員對肌腱的要求是不同的,像是這樣散落狀的肌腱,並不足以支持高強度的訓練,也就是無益於競技運動的部分,只能剪掉。

“大郎的肌腱少了得有三厘米吧。”麻醉醫生做好了自己的事,伸頭看了看,同樣有些好奇。

呂文斌將托盤轉了一下,道:“差不多,或許都不止。”

“這樣還能繼續跑起來嗎?”

“如果縫合的好,就不成問題。”祝同益的回答本身很肯定,內容卻充滿了不確定因素。

對於最後的問答,手術室里的人們關心,示教室里的觀眾們更加關心。

祝同益的方案,在骨關節與運動醫學中心並不是機密,許多資深住院醫都有接觸過。所以,當祝同益說起“縫合的好”,許多人的臉色都不是太好。

“看來是要用A方案了。”

“有點變態哦。”

“能行嗎?”

幾名醫生忍不住小聲討論。

“A方案怎麼變態了?”一名小護士坐在示教室的桌子上,很擔心的問旁邊的主治醫生。

青春活潑的小姑娘的要求,是30歲的老男人無法拒絕的。主治露出單身了30年的微笑,道:“祝院士的A方案是要保血供的。這樣能夠保證牽拉以後的肌腱的強度。”

“然後呢?”

“然後?”主治露出呵呵的笑容,道:“然後就束手束腳了唄。”

“為什麼?”

“因為……”主治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想,道:“這麼說吧,跟腱內側的血供是從脛後動脈來的,又分了三到四個的穿動脈,肉眼幾乎看不到的,跟腱外側的血管區也差不多,只是來源是腓動脈,你得把它們都繞過去。”

“總共要繞開8個小血管?”

“還有無數的小動脈的小分支,祝院士也希望能繞過去,保住跟腱周邊的血管網。血管是給跟腱供應營養的,血管網保住了,跟腱的營養供應量大,就能更快的恢復,有點開放性的外科手術,然後得到微創手術的效果的意思。想法是挺好的,可要實現,基本是不可能的。”主治呵呵的笑出了聲。

“豈止是想法好,簡直是理想主義。”又一隻住院醫感同身受。

202斤的住院醫咕嘟咕嘟的喝着礦泉水,面帶憂傷的道:“有理想總是好的嘛,祝院士把方案做出來的時候,也知道難度的,所以才推到現在。”

“推到10年後都沒用,避開全部的血管網這種事你能信?不可能的。就算是現在的達芬奇之類的機器,把血管網全部標記出來,該切斷的還是會切斷的,每個人的血管位置都不一樣,哪裡是那麼好避開的。”

“所以,方案A裡面,我記得說,最後要恢復血管網的,如果不慎切開的小血管太多的話,就要做血管縫合?”

“神經病!”主治嗤之以鼻。他倒不是對方案本身有什麼看法,相反,主治對於方案的可怕和作用,是有相當的認識。

所謂的血管網,那真的是細細密密的網狀結構。

理論上,小血管都是有代償能力的,也就是切開了,過一段時間,身體會自己配置血管,重新做連接的。

偏偏祝院士認為,這種代償太慢了,既影響運動員的恢復速度,也影響恢復的質量。

阿喀琉斯之踵的位置,恰恰是人體血供最差的位置,在這裡進行破壞性的開放手術,結果卻想要快速恢復,高質量的恢復,那就是緣木求魚。

從普通人常做的跟腱微創手術的效果就可以看出,微創手術因為儘可能的保留了跟腱周圍的組織,所以恢復的不僅快,而且質量也很不錯。

然而,微創手術是不能達到高強度縫合跟腱的效果的,所以,祝同益院士的方案,乾脆就等於是一個開放性的微創手術。

在理論基礎不完備,設備器械不完善的情況下,寄希望於外科醫生本身的技術水平來達成目的。

這種思維模式,也是祝同益多年前就嘗試過的,一些時候失敗了,一些時候成功了。

但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方案的難度是顯而易見的。

主治等人的嗤之以鼻其實也是因為,他們對方案的難度有着極大的理解。

研究中心的外科醫生們,就好像一名平日里學習成績很不錯的學生,信心滿滿的參加了一次奧數水平的摸底考試,被打的體無完膚以後,發現有轉校生窩在教室後面刷奧數。

就算不是專業做跟腱修補術的,就算以後也不準備靠奧數吃飯,但是,對於骨關節和運動醫學中心的醫生們來說,基本的羞恥心和好勝心,都是必不可少的。

就算是202斤的住院醫,也是實力與毅力兼具的男人,他除了喝水都長胖,再沒有什麼弱點。

被打的體無完膚的體驗,是這裡的許多外科醫生從未體現過的。

可以說,骨關節和運動醫學中心的醫生沒有一個是弱者,可是,也沒有一個是能製造奇蹟的外科醫生。

那樣的外科醫生,在全世界範圍內也沒有多少。

而大部分的醫生,甚至根本沒有想過這種事。

“顯微鏡。”凌然嚴格遵循方案,開始更加細緻的游離跟腱,以免一會的縫合,拉斷更多的血管。

這是份認真細緻,而且不知道是否會有效果的工作。

但是,凌然既然相信了祝同益的方案,就儘可能的盡善盡美的完成它。

瑣碎的工作,看起來漫漫無期的樣子,讓人看的都煩悶。

凌然卻是一聲不吭的默默操作。

一次一點,一次一點,慢慢的,就將工作量給積累了起來。

當凌然真的開始縫合跟腱的時候,許多觀看的吃瓜醫生,甚至都沒有醒悟過來。

“跟腱加強縫合完畢。”凌然的動作熟練無比,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就將其他人要玩弄許久的跟腱給拉到了一起。

只是,對這台手術來說,手術的核心雖然是跟腱縫合,手術的難點卻是血管網的重建。

“真的很複雜了。”紀天祿看着顯微鏡內,一片破碎,卻看不清楚的血管網,一腦門子的官司。

因為跟腱斷裂而受傷的血管,因為開放性傷口而被切開的血管,因為拉扯跟腱而撕裂的血管等等,只是瀰漫出一片的血色術野,就像是一組複雜的多米諾骨牌,因為意外而毀於一旦似的。

恢復血管網,就是希望以最小的工作量,能夠重整出一副能用的多米諾骨牌出來。

這項工作,比起斷指再植的工作量都要大,而且,是否能夠成功,都是兩說。

“開始了。”凌然依舊是一言不發的樣子,擺正了顯微鏡就開始忙碌起來。

紀天祿抬頭看看時間,默默的低下頭來,決定配合凌然,做好一助的工作。

示教室內,看了一個多小時的醫生們,有的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可是,他們看向凌然的表情,卻是不其然間的發生了變化,別說真的上手縫補血管網了,光是看到那複雜的情景,就足夠令人眩暈了,更不要說,凌然並不是簡單的恢復血管網。

他必須要重建它,既要讓它發揮即時戰力,又要讓它有自愈和延展的空間。

實地參觀的外科醫們突然意識到,大家看到的奧數卷,或許也是分等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