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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拿兩袋血。”凌然埋首做着手術,忽然抬頭,說了一句話。

正在拍攝的鄧文勝反而被嚇了一跳。

手術室內的巡迴護士,立即拿起了電話,打了出去。

賀遠征則不放心的道:“兩袋夠嗎?”

兩袋血是800cc,基本等同於800毫升的血,在加註其他液體的情況下,正常的一場大手術做下來,也就是這麼多的用血量。

但是,所有手術都是以控制出血量為基礎的,包括看似出血量不小的大手術,每一個步驟也都是考慮到了失血量問題的。

凌然現在極限掰肝,出血量很容易就會失控,賀遠征是沒有自信,在出血失去控制的情況下,再重新接手的。所以,他是不厭其煩的向凌然再三確認。

凌然此時也沒有給出肯定的答案,而是道:“先取兩袋血,不夠的話,也來得及。”

“好。”能有這樣的答案,賀遠征就已經滿足了。

手術做到這個時間,賀遠征已經對凌然的操作徹底服氣了。

肝切除這樣的手術,他做了也有五百多例了,在全國範圍內,都屬於做的多的。

但是,500多例的手術,也就是讓賀遠征能夠掌握到多切一點,少切一點的程度,既要保肝,又要切得乾淨,賀遠征也看過一些論文,但並不覺得那是醫生們的日常操作。

然而,賀遠征望着凌然的操作,卻是不免頭暈目眩了。

精準的判斷是一方面,明顯的解剖學的積累,是更令賀遠征咋舌的地方。就眼下的操作來說,許多時候,賀遠征都不確定凌然做的是對是錯,最重要的是,在賀遠征確定的部分,凌然做的都是毫無問題。

“凌醫生還不到三十歲吧。”賀遠征做一助的壓力並不大,只是保持着視野內的正常操作,再低聲詢問。

“是。”凌然悶悶的用鼻音回了一句。

“你做過多少次解剖?”賀遠征最好奇的就是這點了。

解剖學光看書,是看不明白的,就像是修車的,你讀多少本書,都不能解決問題,非得是摸過無數輛車,才能練出一身的本事來。而且,光摸新車還不行,就得摸各種各樣的病車。

解剖學也是一樣的道理,得實物解剖才能快速的提高。

可實物的大體老師,現在可都是有數的。

凌然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道:“做了不少次了。”

“是吧,我覺得也做許多次了。”賀遠征呵呵的笑。

呂文斌此時咳咳兩聲,道:“賀主任,您這邊吸引器過去點吧。”

“哦,好。”賀遠征低頭看一眼,發現吸引器並沒有錯位,於是撇撇嘴,瞅了呂文斌一眼,心想:這小子若是自己科室的,從今天開始就日日夜班值到死吧。

話題打斷了,就續不上了,手術室里,再次陷入到了驚人的沉默中。

做手術的凌然不說話,一助和二助不說話,其他人就更沒有說話的資格了。

手術室里也沒有綠植,也沒有大白鵝,就是藍色和綠色的鋪巾、地板和天花板……

唯一的亮色,就是呂文斌頭上的粉色帽子和大雁。

“放首歌吧。”凌然忽然直起了身。

賀遠征問:“放什麼?”

“大王。”凌然說的言簡意賅。

賀遠征有些沒跟上節奏,嘗試着問:“饒命?”

“我來吧。”呂文斌往後退了兩步,給巡迴護士小聲說了兩句。

須臾,就有輕快的小調響起:“大王派我來巡山……我把人間轉一轉……”

正是凌然的手機鈴聲的音樂。

伴隨着音樂聲,凌然的操作,也陡然加快了進程。

賀遠征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的跟着做,同時有些難以理解的道:“現在的外科醫生,都開始聽這樣的音樂了嗎?”

呂文斌卻是聽着音樂,滿心的感懷:“凌醫生偶爾也是需要bgm的吧。”

“什麼?”中老年主任醫師賀遠征同志聽不懂呂文斌的話了。

戴着粉紅色帽子的呂文斌,喃喃自語,中二之情大爆:“沒人能在凌醫生的bgm中,戰勝他!”

“誰要戰勝誰?”賀遠征更暈了。

“行了,切除完成了。”凌然直起腰來,再看看腹腔內的淋巴結構,先是讓賀遠征檢查一下,見出血沒問題了,乾脆的道:“我換個手套,再做下一步。”

賀遠征繼續發愣,然後聽着一聲聲的“大王”,遲疑道:“效果這麼好?”

手術台前的幾個人,卻是沒人理他。

凌然直接脫掉全身的裝備,轉身去重新洗了手,順便給自己按摩了按摩脖子。

掰了這麼久的肝,凌然只覺得手套都發黏了,渾身也很不自在。

說起來,他單獨做某個手術的時間,都不是很長。

就算是斷指再植,除非病人能斷出新意來,否則的話,一個指頭也就是三五十分鐘的事,病人若是斷出一個突出的數量出來,醫院還會組織團隊協作。

肝癌手術的單手術步驟,卻是相當的繁瑣。

尤其是掃淋巴的過程,很像是斷指再植類的手術,需要異乎尋常的細心,以及極大的工作量。

凌然手持電刀,默默耕耘。

他的熱止血能力也是完美級的,掃淋巴也是完美級的,配合起來,對癌細胞可以說是所向披靡。

凌然沉着臉,就像是伺候農田的老把式,一路清掃淋巴,查無遺漏的樣子。

記者鄧文勝注意着凌然的表情,不由問旁邊的霍從軍,道:“手術不順利嗎?”

“恰恰相反,很順利。”霍從軍面帶微笑。

“那凌醫生為什麼不高興的樣子。”

“凌然不高興啊……”霍從軍的笑容收斂了起來,轉瞬又搖搖頭:“年輕人,想法很多的,我們這些老年人,哪裡弄得明白。”

“我們?”

“和凌然一比,我和你都是老年人了嘛。”霍從軍呵呵的笑了兩聲。

鄧文勝嘴角抽抽兩下,心裡各種的不樂意。

凌然心裡其實也有些許的不樂意。

不樂意來自於手術,也非手術。

今天的手術,本身是相當成功的,雖然手術尚未完成,但就現在的進度來說,可以說是極其完美的手術了。

極限狀態下的肝切除,近乎完美狀態的淋巴清掃,一會兒,只要縫合好腹腔,這就是可以做教學材料的原發性肝癌切除術了。

然而,正是因為手術完美而成功,凌然心裡才各種的不樂意。

手術是極其成功的,但病人呢?

就算是凌然卡着極限,對病人做了肝切除,可依然,他無法保證病人不再複發癌症。

他甚至無法保證不會有短期複發。

這種不確定性,讓凌然滿心的不舒服。

“手術完成了。”凌然做完手術就撤,哪怕是有記者在場,也不想再多呆下去了。

霍從軍若有所思,旁邊的記者鄧文勝則是興奮的渾身戰慄:“有性格,有愛好,充滿了人文思考和人文關懷的醫生,太好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