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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軍,何事喚我來此?”..

雲長投軍已有三日,尋常都是與士卒們在校場訓練,卻不想今日被臧洪喊了過來。

進入營帳,看到滿臉愁容的臧洪,雲長有些疑惑的問道。

“你我二人意氣相投,兄長年長我幾個月,以後直接稱呼我阿洪即可,少將軍聽起來倒顯得生分。”

漢代,名前面加個‘阿’字有親昵之意。

當然,這僅限於對同輩或者晚輩,對待長輩卻不能如此稱呼。

看着臧洪真誠的面龐,雲長也不扭捏,當即喚道:“阿洪。”

臧洪聞言臉色這才稍微舒緩,彷彿剛才的愁容都要消失一般。

“兄長前番問我,為何大軍出征以前都弄得天下皆知,那時我沒有回復。”

“不知兄長是否還想知道?”

看着臧洪再度變得凝重的臉色,雲長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這場北征如此倉促,而且顯得如此不合乎常理,這在人才輩出的漢代顯得極其反常。

哪怕大漢現在已經日薄西山,卻也不可否認如今正是人才輩出的年代。

細思極恐。

若此間真有內幕,雲長此次隨軍北征,說不得就是一場惡戰,甚至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此事,還要追朔到段太尉身上。”

段熲掃滅東羌立下赫赫戰功以後,就被召回朝堂陞官加爵,可謂名聲顯赫。

然而,段熲掃滅東羌雖然是天大功勞,期間卻也花費糧餉無數,以致朝中很多大臣對段熲有所擠兌。

當時經過兩次黨錮之禍,宦官早已權傾朝野,士大夫話語權被極大削弱。

由於士大夫對於段熲的不認同,導致段熲直接投靠宦官,甚至冤殺了中常侍鄭颯、董騰等人。

自此以後,段熲爵位、封邑扶搖直上,直接增邑四千戶,加上從前的封邑共一萬四千戶。

甚至在此之後,段熲直接代替李咸為太尉。

眼看段熲已經登臨權力頂峰,卻不想由於常年征戰累計的傷病爆發,不得不辭去太尉之職,改任潁川太守。

護烏桓校尉夏育以及護羌校尉田晏,曾經都是段熲左膀右臂。

在段熲投靠宦官到升遷太尉期間,這兩員虎將也是立下汗馬功勞,同時也得罪了許多士大夫。

段熲戰功赫赫,哪怕因病辭去了太尉之職,其地位卻也無人撼動。

然而失去段熲庇護的夏育、田晏兩人,哪怕有宦官維護,仍舊在朝中艱難度日。

就在去年,黨錮之禍再起。

昌太守曹鸞上書為‘黨人’鳴冤,要求解除禁錮,靈帝不但沒有聽從,反而收捕並處死曹鸞。

接着靈帝又下詔書,凡是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罷免,禁錮終身,並牽連五族。

黨錮範圍由此擴大,波及了更多的無辜者。

在此期間,夏育、田晏二人又成了天子手中鋼刀,不知多少人死於刀下。

這場黨錮之禍雖然再次以宦官的勝利告終,卻也波及太廣,天子不得不拿田晏前來頂罪。

好在靈帝以及宦官,都並沒有想要真正治罪田晏,沒過多久便赦免其罪行。

不過由於無數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被罷免官職,以致士大夫群雄激憤,民間更是怨聲載道、盜賊四起。

正在此時,田晏卻是向靈帝獻策,那就是通過對外戰爭轉移內部矛盾。

為了參與這場戰爭,田晏甚至向中常侍王甫求得為將,這才被封了破鮮卑中郎將的職位。

靈帝本來覺得國庫空虛,擔心戰事曠日持久並不想輕啟戰端,不曾想有宦官王甫等人不停攛掇,這就讓天子猶疑不定。

護烏桓校尉夏育更是進言:“鮮卑寇邊,自春以來三十餘發,請征幽州諸郡兵出塞擊之,一冬、二春,必能禽滅。”

看到夏育上書中所言,一冬、二春就能掃滅鮮卑,靈帝終於心動了。

真要那樣的話,不僅可以轉移國內矛盾,還能樹立起天子威望。

試問,又有哪位天子不想戰功赫赫,留名青史?

正是為此,才有了這次遠征鮮卑的詔令。

“真沒想到,朝堂爭鬥居然如此激烈,那我等豈不成了黨爭的犧牲品?”

雲長先是聽得目瞪口呆,繼而感覺強烈的憤怒充斥全身。

他本來還想着殺敵報國,甚至覺得靈帝哪怕寵信宦官,卻也知道為百姓着想,派兵攻打屢次犯境的鮮卑。

卻沒想到,這場所謂抵禦外辱的戰爭,只不過是靈帝為了轉移國內矛盾的產物罷了。

直到此時雲長才明白,為何人才輩出的漢代,最終會走向末路。

幾次黨錮之禍,已經弄得士大夫離心離德,這恐怕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朝堂公卿,難道就沒人出言勸諫陛下嗎?”

雲長虎目圓瞪,顯然已經氣急。

假如這場戰爭是大漢準備許久,已經有萬全之策,哪怕雲長馬革裹屍也心甘情願。

奈何這只是一場因為黨爭才倉促發起的戰爭,料想勝率不高,那麼將士們的犧牲就會顯得毫無意義。

“哎,朝中公卿又怎會沒有勸諫?”

臧洪嘆息一聲,從懷中拿出了一封書信,遞給雲長。

雲長接過書信,只見信封上面寫着‘蔡邕書’三字。

字體優美而不失剛毅,誘惑而不失正氣,哪怕雲長不懂書法,也知道寫信之人必定是書法大家。

“蔡邕,莫非是大儒蔡邕!”

很快,雲長就想起了蔡邕究竟是何方名士,不由失聲驚呼起來。

“正是蔡議郎。”

見出身平凡的關羽居然知道蔡邕,臧洪心中雖然疑惑,倒也沒有多想。

說起來,蔡邕身為士大夫自然同情黨人,不過好在蔡邕精通音律、才華橫溢,靈帝本人喜愛辭賦,這才對蔡邕頗為大度。

這也是為什麼,哪怕蔡邕屢次直言進諫未被採納,卻仍然留在朝中為官。

知道這封書信出自於蔡邕,雲長不敢怠慢,鄭重拿出書信讀了起來。

只見信中寫道:

夫征討殊類,所由尚矣。

然而時有同異,勢有可否,故謀有得失,事有成敗,不可齊也。

夫以世宗神武,將帥良猛,財賦充實,所括廣遠,數十年間,官民俱匱,猶有悔焉。況今人財並乏,事劣昔時乎!

自匈奴遁逃,鮮卑強盛,據其故地,稱兵十萬,才力勁健,意智益生;加以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精金良鐵,皆為賊有,漢人逋逃為之謀主,兵利馬疾,過於匈奴。昔段熲良將,習兵善戰,有事西羌,猶十餘年。

今育、晏才策未必過熲,鮮卑種眾不弱曩時,而虛計二載,自許有成,若禍結兵連,豈得中休?

當復徵發眾人,轉運無已,是為耗竭諸夏,并力蠻夷。

夫邊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國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況此醜虜而可伏乎!

昔高祖忍平城之恥,呂后棄慢書之詬,方之於今,何者為甚?天設山河,秦築長城,漢起塞垣,所以別內外,異殊俗也。苟無蹙國內侮之患則可矣,豈與蟲蟻之虜,校往來之數哉!

雖或破之,豈可殄盡,而方令本朝為之旰食乎!

……

略顯吃力的讀完這封書信,雲長對於蔡邕卻是敬佩起來。

蔡邕並沒有說靈帝想要征討鮮卑是錯誤的決定,只是說時候不對,貿然征討勝負未知。

為此,蔡邕不遺餘力的舉例。

先是說以漢武帝之神勇、麾下將士之勇武、朝廷賦稅之充實,北擊匈奴幾十年也導致朝廷人才匱乏,甚至連武帝都要下罪己詔承認自己的錯誤。

如今朝廷財政匱乏,根本不能與武帝時期相比,更不能輕啟戰端。

況且如今之鮮卑已經佔據匈奴故土,擁兵十數萬,再加上朝廷關塞不嚴,導致精鐵等戰略物資被賊人獲得,更助長了鮮卑人實力,甚至超越了以前的匈奴。

當年有段熲這樣的良將,掃滅羌人仍舊耗費十餘載,夏育、田晏才能不及段熲,鮮卑又不弱於羌人。

兩人為了建功虛報兩年即可平定鮮卑,若事不能成,反而會遭致連年戰亂,耗盡國庫。

邊境之事僅為小患,中國之事才是大患,如今郡縣盜賊四起,朝廷連這些盜賊都不能剿滅,更何況那些鮮卑人呢?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蔡邕對於各方面局勢都分析的十分到位。

本來雲長只是憑藉直覺,認為此次遠征鮮卑有些蹊蹺,倒也並不覺得真的會慘敗。

然而看到蔡邕深入淺出的剖析以後,雲長對於這次遠征卻失去了信心。

“蔡議郎乃家翁好友,這封信就是蔡議郎給陛下的奏疏,奈何蔡議郎如今人微言輕,陛下根本沒有採納。”

如今的蔡邕雖然已經名滿天下,官職卻並不高。

況且一手提拔蔡邕的前司空橋玄,也因為黨錮之禍憤然辭官,這就導致黨人在朝中勢力越加衰弱。

“本來這場戰爭,陛下只準備派遣夏育、田晏兩位將軍領兵,也是朝中諸公多方斡旋,才讓家翁領兵一萬由雁門郡出塞。”

說到這裡,臧洪聲音有些唏噓。

雲長聞言,卻是在心中暗自冷笑。

那些朝廷諸公,看起來好像是為臧旻爭取領兵機會,其實也擔心夏育、田晏二人立了大功,那個時候宦官權勢將越發不能動搖。

是以,朝廷諸公才會派遣臧旻這個儒將協同出征。

就算最後真的大獲全勝,也並非全部是夏育、田晏的功勞,說到底還是朝廷內部爭鬥罷了。

至此,雲長對於大漢那僅存的希望,亦是轟然崩塌。

“哎,不考慮各自立場,其實這次領兵最好的主帥應該是段熲將軍,或者前司空橋公亦可。”

“奈何二公都已年邁,無法再次領兵。”

說到這裡,臧洪語氣中也有些意興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