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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更寒,青垚江略暖,午後便烏雲繚繞,牛毛細雨漸傳成了大珠小珠落玉盤,夜深人靜後爽利地下了一場傾盆暴雨,待甘露弟子翌日推門出去時,滿目清朗,放在尋常,定是仙家好時光。

甘露谷的陰雲也似乎隨着這一場雨水散去了,三十餘個絕影堂女修從甘露殿中擒拿下了祺貞真人,踏雲消失在昨夜的雷雨中,除了少了數百人,祺春真人暫攝掌殿真人大位外,似是沒有其他了。

甘露谷剛除門禁,蕭寧素立刻告辭,行了幾十里,在凡人村落里雇了一條小舟,溯着青垚江往上流的青桑谷,蕭寧素真靈氣一運,一桿觸到江底,離弦箭一般地半月就沖回了萩葉原中。

張明月早就將藏書囤積在黃芽村中,交給了小雅小玥保管,反正她們家平時兼顧經營着書本生意,倒也不怕太落了祺臻真人的面子,見到了從下游駕舟回來的蕭寧素,佩刀少年格外開心,拉着她去偷烤了一路攢下來的私貨,蕭寧素心中也不反感這個全無心機的少年,反倒是她眉宇隱有一絲憂色。

吃的滿嘴油水,張明月左一隻烤的滴油的青花魚右一隻雞腿,不帶嚼地就咽了下去,彷彿是餓死鬼投胎了,生怕蕭寧素和他搶,但油光滿面了,一豪氣就脫了練功服要赤膊上陣,看見了端着一碗蛋花粥的蕭寧素終於是擰了極好看的柳葉眉,才訕訕地收了回來。

“師姐有煩心事?”張明月問道,同輩人在蕭寧素身邊都不免有些局促,尤其是男子,束手束腳地落了下乘,而張明月凡間時就是小城木匠之子,野慣了,對誰都淳樸熱情,沒一分做作。

“嗯。”蕭寧素鼻尖微垂,舀起了一勺青魚蛋花粥,蔥花一撒鮮香無比。嗯,這小哥們的庖廚手藝不錯,道宗駐地里的膳食清淡地要不食人間煙火,逢着什麼蕭寧素都能覺得好吃了。

說到煩心事,她煩心事不多也不少,第一件就是懸在心裡的甘露谷一事,見識了諭令甲士與玄衣女修的狠辣,蕭寧素雖然有棲月真人保着,但誰知道哪天睡夢中就要捆了出去砍頭,偏偏這事還不能說與棲月真人聽,不用青龍敖烈提醒,她也曉得這事忌諱太多,冒失地告訴了棲月真人,恐怕是要連累了真人。

相比於性命而言,靈根一事就沒有那麼緊要了,洗月峰幾多波折在劍冢了煉飽了金鐵氣,辛金靈根才拔亮了一線,劍冢不常開,開了蕭寧素也不好多去,一是避嫌,說搶了其他弟子的名額,二是殺伐意攢多終究是害處多,蕭寧素可不想某天半夜起來花了眼,人在家中坐,怒從天上來,一劍砍了某個無辜人,屆時神仙都沒法開脫她了。

想起了棲明真人贈予的千年雷擊桃木,內中庚金神雷氣一直沒能閉關煉化,回了青桑谷中也該打理的打理,清點的清點,最近出了許多奇怪的事情,做柄桃木劍辟邪好了。

至於一些雜事,蕭寧素隨意地過了一遍,都沒什麼值得上心的,這才回了張明月,說道:“有點傷腦筋的事情,除此外,嗯……應該是沒了。”

張明月一笑就要露出白晃晃的八顆牙齒,背過身猛地撕了半闕魚肉下肚,仰頭痛飲一番米酒,笑的真誠燦爛:“有煩心事好啊,就能正大光明地吃肉喝酒安慰自己了,吃飽喝足了再愁,咦,師姐,你怎麼吃的這麼少,在我家那塊,姑娘家越要甩開膀子吃,這樣才能找到……哎呦!”

蕭寧素微惱地一個爆栗敲在了張明月腦袋上,嗔道:“會不會說話。”

張明月嘿嘿傻笑:“我錯了我錯了。”

隨即放下手裡的大魚大肉,認真問道:“有些煩心事可以一醉了事,有些就不能了,師姐若是一頓飯心裡還是過意不去,不妨說叨說叨,憋在心裡憋得壞了,就容易出事,我隔壁村的王二寡婦……”

蕭寧素又賞了一個爆栗,一仰頭一划拉,將粥倒進了肚子里,一支左腮,慵懶道:“走的多了,就容易看到些不想看的東西,像只揭不開燈罩里的蛾子,影子晃來晃去擾人清靜。”

張明月摸着下頜上青光胡茬,思考了片刻,拱手道:“我見着蛾子多半是趕走關了窗戶,燈罩揭不開便敲開,敲不開就拿刀劈開,實在不行,我就上山打獵掙銀子買個新屋子”

蕭寧聽得莞爾一笑,給自己倒了一盅米酒,入口甘甜,俗人有俗人的法子,糙了是糙了,有幾分道理,心頭去了幾分陰霾,挾箸便勤快了許多,隨意開口道:“刀練的如何了呀。”

撓了撓頭,張明月橫刀於膝,遠看是一柄俠客行中的快意江湖白鋒刀,近看是柄雁翎腰刀,學熟容易,學精極難,凡間用刀者遠多於佩劍者,看張明月這把刀的刀鞘都快粉飾不住了,應是他從凡間一直不離不棄至今的罷。

“自從與師姐打過一場後,我就琢磨着防住師姐最後串起來的兩劍,《刀道初解》與《劍道初解》挺像的,下一半都是單招,寫是沒寫該怎麼串,想通了串招,這下子因為書上沒寫,反過來是更不好猜了。”

“師姐那時一招摘星後,左腳點地,單劍送出,傾地斜,那時我在左邊,劍招過來攔住了一半的地方,於是我就賭,賭師姐會不會拼着我一刀直入的風險繼續前刺,這樣我就能抓住空門攻回去。”

張明月兩隻手打起架來,演着較技之景,而後抬頭讚歎道:“後來才真是師姐的高明地方,算到在那種左右為難的境地下,大多半人是要搶那一步反攻的,這就中了師姐意圖,我往前動,只要不往後退,就一定要挪幾步,這一下子師姐就能順暢地屈劍回彈,再度誘使我攻過去,最後嘛,敕神一出,滑指並劍,沒得防了。”

這個刀痴興高采烈地比划起來,看的蕭寧素輕笑不止。熟然不知暗地裡幾多雙噴火的眼睛,見張明月竟然得了蕭師姐青眼的萩葉少年們四下一算計,便有執事師兄們負手遊盪了過來。

“壞了壞了,是過來抓偷吃的!師姐你先走,我殿後!”待張明月發覺了不對勁後,連忙起身擋住了執事們,蕭寧素躲在樹後,看着張明月像只大馬猴似地被拎了回去,末了那小子也不忘比個鬼臉。

最終那些吃食便宜了杏仁,索性百餘里地也就幾個時辰的事情,趕走傍晚前,蕭寧素趕回了黃芽村,清點了張明月托給小雅小玥保管的萩葉原藏書,當夜,接到了信的董昕南橘等人一齊跑到了小雅家裡,湊了桌雀牌。

小兩個月沒見,董昕與南橘都是憊懶的主,但資質擺在哪裡,離旋照倒也只是臨門一腳,而張紉寒前幾日進了旋照,給蕭寧素接風洗塵,同時也給張紉寒小小慶祝一下進境。

幾杯醇香米酒下肚,臉蛋都紅潤的多了,杏仁趴在南橘膝上,歡喜地吃着橘子,蕭寧素眼瞅董昕與張紉寒要聯手了,趕忙叫道:“我碰!”

伸手拿過了三張牌,蕭寧素樂地眉開眼笑,董昕翻了個白眼,環顧了下這處常常偷跑出來打牌的小樓,高聲地喊道:“真是不留情面啊!本姑娘要下狠手了!”

四個姑娘都是聰明人,將雀牌打地嘩嘩響。董昕粉唇一碰,低聲說道:“今天下午剛從執事師姐那裡打聽來的消息,二重天出了禍事,有人修鍊‘魔功’,犯了大忌,聽說甘露谷那頭死了幾百個,甘露嘉瑜的掌殿真人都判下了死罪!明天午時說要在什麼柱子上處決,素素剛從甘露谷回來,幸好我的美素素一點兒事沒有。”

張紉涵打出一張白板,接嘴道:“咱們姐妹說話,這事情埋的深,若不是那個師姐是昕昕的族姐,不然肯定探不出來,而且這幾日祺臻真人一間挨一間地過來巡視,素素你明天回去一定要小心應對,現在正是忌諱的時候。”

“喵~”狸貓伸了個懶腰,撲通一聲跳了下去,南橘抱怨蕭寧素把杏仁養瘦了,蕭寧素扶額,這也叫瘦?那得多胖才能合她的心意,說道:“我兩個月走了一圈回來,親眼看到了許多,不過真人們的事情我們別瞎操心,至於祺臻真人那裡,還了書,再搬了道宗批下的新書,這事就此打住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們不用擔心我。”

董昕雙手一推,亮了牌,一揚下巴,驕傲道:“清一色!我贏了贏了,快點快點,貼紙條了!”

提筆寫了張“蕭寧素最丑”的紙條貼到蕭寧素臉上,董昕嘻嘻哈哈地支起臉頰笑道:“喔,看素素這副要吃了我的樣子,洗月峰的棲月真人都認了素素做義妹,我們三個年老色衰了,蕭姐姐發達了別忘了我們幾個日夜服侍哇!”

蕭寧素還能不知道這是董昕慣常的調侃,一下就將董昕拽了過來,張牙舞爪道:“小妞要這麼說,大爺我就不客氣了!”

樓下的小雅小玥姐妹正玩着投壺,樓上吵吵鬧鬧早就見怪不怪了,反正谷裡頭的人果然是很會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