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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綺立刻伸手去掰林昭的嘴,帶着哭腔道:“林大人,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們到大理城去,那兒不是有鎮南侯嗎?家裡肯有好大夫,到時候肯定能解毒的。”

大約是顧綺溫柔且急切的聲音安撫了他的疼痛,林昭逐漸渙散的眼神重新聚集起來,落在顧綺臉上,暫失的記憶也重新回來。

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呻吟。

顧綺跪坐在地上,環抱着他,能感到生命在她懷中逐漸消逝,一種無力感忽得襲上心頭。

“下蔡,慶娘……”林昭忽然低聲道,“告訴她,留着……等……等太子……我……對不起她……”

顧綺因為這託孤一般的話而心中更酸,果斷搖頭,口中道:

“我不,你斷了這託孤的念頭,自己去說!”

林昭似乎想要笑,但是嘴裡的血湧出得卻更厲害了,含混不清地說著:“謝謝義士……爹娘……不孝子先去了……”

顧綺不由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哀求道:

“林大人,你別死呀,你讓我去同你未婚妻說算什麼呢?你同我說不孝有什麼用呢?他們等的人是你呀……”

耳畔,由遠及近的追殺聲越來越響,而懷裡的人微微抽搐了兩下,終於徹底擺脫了毒藥帶給他的痛苦。

顧綺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麼低落過,也沒有這麼感到無能為力過,

……

雖然她認識林昭的時間不長,甚至和他接觸的時間統共不足半天,但他依舊是她在這個時代,少有的認識的人。

而現在,這個人卻死在自己的懷裡,為著那些陰謀,臨終前挂念的,是他再也無法看一眼的父母與未婚妻。

感受一個人生命逐漸消失的過程,與看着齊大小姐屍體的感覺並不很一樣的。

顧綺當真出離憤怒了,微微揚起頭,面無表情地側過臉,看向追殺過來的三個人。

一樣的黑衣人,矇著面,看不清表情,已經將他們圍住了。

只有站在第一個的人,看見她,冷笑一聲開口道:“林大人,到了此時,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顧綺將目光收回來,撿起地上的斗笠,輕輕蓋住了林昭的臉,俯身一拜。

只是這人話音剛落,幾個人尚未知曉發生了什麼,只覺得眼前有影子一閃,說話的人,已經被顧綺一刀割喉了。

匕首是方才,她從那黑衣人喉嚨上拔下來後,偷偷藏起來的,本是謝霽的。

那人不可思議地捂着喉嚨,張着嘴,瞪着眼睛,真的死了。

“不能造殺業。”不靠譜黑貓叮囑她。

“你若是用匕首,怕是不能發揮出萬一。”鴦兒這麼評價她。

哪怕就在剛才,她看見那一地的屍體,還被血腥氣逼得想要吐。

奪人性命並不容易,人若雙手染了血,哪怕是敵人的,也會覺得心像是空了一塊。

用匕首不能發揮出萬一嗎?不是不能,只是不願,因為和平年代來到此地的她,是被動捲入這是是非非中的。

但她當真,無法忍耐了。

另外的兩個人不想會發生這種變故,一愣之下利刃出手,飛衝過。

而顧綺已經躲開他們的刀劍,極速繞在了他們的背後,手起刀落,從每個人的後脖頸將匕首扎了進去。

腥紅的血濺了她一身,和沾染在她身上的林昭那泛着綠光的血混在一起,更加詭異。

顧綺依舊緊緊地握着匕首,現在只怕金剛力士來掰她的手指,都掰不開了。

她一動不動,只是冷漠地看着地上的三個死人。

這次是真死了,死得透透的。

但是顧綺一點兒都不覺得暢快。

林中更多的腳步聲來了,顧綺知道,到此為止了。

她將匕首用力插在了地上,有些費力地將林昭的屍體抱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懸崖邊。

他不想屍身受辱,她也不會把他的屍身留在這兒。

“走吧。”她如是低聲說著,“你方才說的事情,我答應你了。”

下蔡,慶娘,虔城,父母。

話音落時,她抱着他的屍體,縱身一躍。

……

追殺而來的黑衣人,至此看見的,只有三個人的屍體,與插在地上的一柄匕首。

匕首的刀柄是黑巾纏繞的,刀身微彎,樸素卻冒着寒光,是最典型的黑鴉軍配備,

而兩邊道路之上,空空如也,再無一人。

“媽的!他們跑到哪裡去了?!”黑衣人暴怒地喊道,正要分頭追時,忽然就聽見林中又傳來一陣喧囂。

已經被殺得七七八八的黑衣人回頭看時,當下愣住,尤其當他們看見林中忽然樹起的旌旗時,渾身的血都凝固住了。

鎮南。

鎮南軍!

而沖在最前的將領,四十左右年紀,劍眉朗目,麥色皮膚,一身金甲熠熠生輝,手中的九環刀更是揮舞得虎虎生風。

鎮南侯,上官仲。

來不及了!主人交待的事情,做不成了。

此刻,姍姍來遲的鎮南侯,暴怒得以手中刀指着那群人,對訓練整肅的軍士們道:

“都給我拿下!”

刺客們目光一閃,忽然都舉起了刀。

但並不是殺人,而是紛紛自戕。

整齊劃一!

……

而其後的樹林中,謝霽握着初一的手,坐在華麗的車駕之中。

他的神色一貫溫和且恬淡,只是此刻挺得過直的脊背和緊繃的表情,到底還是出賣了他心底劫後餘生的慌張。

而對面的初一臉上只剩下迷茫。

他甚至搞不清楚,剛才自己還逃命,怎麼轉過一瞬就坐在了這麼華麗的馬車之上?而周圍拿刀的人,竟然都對眼前這個人畢恭畢敬的。

還有一個看起來陰森森的男人,說話的聲音有些奇怪。

初一想着,餘光掃見了車外那男人探究他的目光,嚇得打了個寒噤,想着謝霽挪了挪。

說話聲音奇怪、且陰森森的男人,正是孟馮,東廠廠公。

而平心而論,孟公公這人,長得不但不陰森,反而……

麥色的臉並不蒼白,也不與宮中其他公公那樣喜愛擦脂抹粉的,神色也不陰鬱,眉頭舒展着,眼底的光芒彷彿整個人都是清清白白、坦坦蕩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陽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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