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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來了?”比雲崕預計的還快。

“一個時辰前就打下來了。”陸茗笑道,“河神潰敗、天塹變通途,城裡跟着人心渙散。”

魏軍壓境,眾民敬仰的河神望風而逃,昨日雲崕還攪動那等天地之威,冀遠城的軍民還以為自己能堅持下來就怪了。

“傷亡呢?”

“還在統計。”陸茗揚起嘴角,“比起國師到來前要輕得多,無論對我方還是冀遠城來說。”

戰鬥結束得越早,這個過程對軍隊和平民的損傷也就相對越小。相比攻城戰動輒要拉鋸數天甚至數月,一夜之間拿下冀遠城已可算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了。

魏軍打了一場大勝仗,也就在冀遠城停留一天、稍事休整。畢竟經過一整夜的激烈戰鬥,將士疲弊,並且還有諸多善後工作要做。

冀遠城中等規模,但因地理位置優越,人口相當密集。它原先有多繁華,馮妙君並不清楚,因為當她行走在冀遠城的街道上,望見的是斷瓦殘垣,是破損而血跡斑斑的城牆,是蕭條而被管控的街巷。

魏國的兵衛來回巡邏,路上沒有閑雜人等。與凱旋進城的魏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只從窗戶里投出或疑懼或仇恨的目光。

魏軍將城民從藏身之處趕到各個指定地點集合,宣讀了魏王的諭令,大意是安撫冀遠城的民心,重申不擾民、不搶民,並且着力宣講“順魏者昌、逆魏者亡”,對暗中舉事造反者實行連坐制。

魏國的征戰還要繼續,自然不願見到剛剛打下來的城池轉眼又插上了嶢國的旗子。在接下來的戰爭中,冀遠城將是重要的樞紐和轉運站。

冀遠已變作了高壓管控下的城池,馮妙君只覺每一次呼吸嗅到的都是火與血的味道,很是不適,乾脆轉身往城外行去。不過經過菜場口時,她聽聞一陣騷動由遠及近。

這地方空曠,被徵用於臨時集合點,這時已經聚集了大量百姓。人人側頭去看,馮妙君也不例外,只見一隊魏兵拖着數人走來,俘虜都被鎖上鐐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清一色平民裝束,俱是面如土色。

菜場口已經搭起高台,懸起橫樑,架上絞索——這赫然是個絞首架!

望見這東西,好幾個俘虜當場暈倒,剩下的不是嚇得哭嚎難禁就是痛罵不已。馮妙君明白,君王之道就是恩威並施,有前面的赦民之舉,也要有後頭的殺雞儆猴,以鎮懾人心。這些行將被處死的可憐蟲,不過是魏王給所有人立的下馬威而已。

奇怪的是,望見這些俘虜被拽進刑場,在場的百姓神情漠然,偶現惻隱,頂多是母親們掩起孩子雙目,不讓他們直視殘忍一幕,卻沒有馮妙君先前見到的那般隱忍的、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這時魏軍的騎尉走上高台,運氣高聲道:“本城太守曹秉安貪贓瀆職,縱容曹、劉兩家魚肉鄉里、橫行霸道,又造多起冤假錯案,罪大惡極!如今曹秉安已經伏法,卻在戰前偷運家眷自密道出城逃生,被我軍從城外截回。”

接着,他一一列舉了曹家和劉家的七條罪狀。

“吾王審判,曹劉置本城數十萬人於不顧,其罪當誅!即時行刑,以為百姓正視聽、斷是非、申清明!”

說罷,他一指菜場口的木杆,馮妙君才發現那裡掛起個人頭,隨風飄搖。

那人約莫是五十上下年紀,頜下蓄鬚,兩鬢添白,想來就是騎尉所說的冀遠太守曹秉安了。

城破時,曹秉安見大勢已去,拔劍自刎。馮妙君原想着他作出這等殉城之舉,也全了忠義美名,哪曉得在城裡風評居然這麼差?

關於冀遠城她做過的功課不多,但看百姓神情,她就知道曹家不得人心。至於劉家,大概是他家的姻親?那名騎尉所述罪狀即便有些誇大,也算是確有其事。其實曹秉安殉城前安排家人從密道逃走,這是人之常情。但百姓們知道後會怒火高漲,那也是人之常情:

有逃生的門路,你居然只留給自己家人!

至於密道的消息走漏出去會導致人心渙散、抵抗無力這種問題,普通民眾怎得理會?

看到這裡,她也暗呼魏王了得,能藉著平民害的名義來收買人心。有什麼比同仇敵愾更容易團結人的因素?

冀遠城身後就是大片丘陵,連通數座山城,這位置退可守進可攻,魏軍是一定要牢牢抓在手裡的,才能打造後勤的運輸補給線。它的戰略意義,是魏王甘願放下身段討好民眾的原因。

那廂騎尉宣布行刑之後,兵衛就將俘虜都帶上高台,連癱倒在地、神志不清的都沒放過,一一套上了絞索。

馮妙君轉身離去,不想再看。

她經過後台時,正好有陣風吹過,將騎尉與下屬的對話吹進她耳中:“那小鬼還沒抓到?”

“沒有。”

“繼續找,犄角旮旯也不要放過。曹家人要一個不剩,全部送絞,這是王令。”

馮妙君聽了,就明白曹家還有子孫在逃,未被抓獲。那騎尉也看到她了,正要喝問,目光一垂又瞥見她腰間掛着的令牌,當即收了聲,反而向她友好一笑。

那是她的腰牌,圖案簡單,只繪一朵火紅的祥雲,就能保證她在大軍之中通行無阻。只因那是雲崕賜下的令牌,代表了魏國最超然的地位。

馮妙君也回以一笑,快步離開了。

往城西走,果然一路上都看到挨家挨戶翻箱倒櫃的魏兵,想來正在抓緊搜人。

又走出百丈,她看到了太守府。從明日起,這裡要換主人了。

她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眼角餘光卻見太守府對面的巷子里跳出個男孩。

他的個頭很矮,五、六歲左右,手裡還抱着個蓋得嚴實的竹籃,神色驚惶,撞見馮妙君的瞬間滿面意外,顯然沒料到這裡站着個人。

他一下呆住了,忽然轉身往另一個胡同里跑去。

僅僅幾息過後,巷子里就有幾名魏軍巡邏過來,望見馮妙君的腰牌後很客氣地問她:“大人可見到一個孩子走過,年齡五歲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