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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海水中形形色色的載具隨波起伏,梁玉忍不住嘀咕一聲:“可惜。”如果在試煉之後將螺浮島直接變作稷器帶走,這許多寶貝是不是也能由新夏一應收入囊中?

那可是鮫人族積攢了千餘年的家業啊,那數不盡的珍玩財寶對任何勢力來說,都是一大筆寶藏。

哪怕燕國都會眼紅罷?結果王上開恩,讓鮫人都帶走了。

他聲音雖小,也隨風飄入馮妙君耳中,她淡淡道:“凡事不可做絕,要留一線生機。”

梁玉低下頭不敢反駁,傅靈川卻深深望了她一眼。

旁人活完一生都未必能有這種體悟,可是長樂才多大年紀?他有點頭疼,這姑娘看來不是好控制的主兒。

大撤退期間,有兩頭體型碩大的仙鶴從天邊飛來,翩然落在螺浮島上。

稍小的那頭,翼展都達到了六丈。傅靈川的手下迎上去,一鳥餵了一塊靈石。

馮妙君懂了:“來接我們的?”

“是。”傅靈川笑道,“我和西山璧的妖王有些交情,提前打過招呼,他派這兩頭鶴妖來載我們回返。只不過行程有變,現在要去南岸了,反倒是更近了些。”

難怪傅靈川先前胸有成竹,不懼海族事後報復,原來布好了後手。馮妙君忍不住誇了他一句:“算無遺策。”

她認識的能人當中,行事詭譎莫測當屬雲崕,而未雨綢繆、滴水不漏的,首推眼前的傅靈川。

不遠處的鮫人也望見這一幕,儘管氣恨交加,卻也無可奈何。

就在一片緊張忙亂中,十二個時辰過了。

白鶴載着兩人衝天而起,盤旋了幾圈。見傅靈川點頭示意,馮妙君低聲將口訣念了,於是人目睽睽之下,偌大的螺浮島冒出裊裊青煙。

轉眼間煙氣就由少變多,扶搖直上,在傅靈川攤開的掌心裡重新積聚起來,最後化作不及巴掌大的一隻小鼎。

那隻鼎的模樣,就與雲崕昔日所用毫無二致,只不過其中翻滾的不是紅煙,而是青氣。

再看海面上,一片空空蕩蕩,只余萬頃碧波。

新夏國從此有了稷器,禁忌之海上卻少了個螺浮島。

島嶼的驟然消失,令海面多出來一個碩大的漩渦,幾乎將周邊一切都卷了進去。幸虧其他人早已離開,這時在二十餘里外看到這一幕,無不色變。

白鶴只載了馮妙君和傅靈川兩人,其他新夏人還走海路,慢慢往南岸而去。

海族不擅遷怒,他們只和傅靈川有深仇大恨,就沒打算為難其他新夏人,再說新夏國與鮫人王之間的協議,多少還有些約束作用。

白鶴越飛越高,轉眼就穿透雲層,飛到萬里之上。

此時正逢日出,東邊瑞氣千條,下方雲團滾滾,彷彿是另一片海洋,壯觀難言。白鶴在雲海中穿行,連翅膀也一起被鍍作赤金。

氣象萬千。

這樣唯美的雲上景象,她從來到本世就再也沒見過了。凡人欠缺飛上高空的手段,並且這裡的罡風刮骨削肉,氣溫低到瞬間結霜,沒有防護的普通人哪能上來?

東升的旭日太耀眼,她忍不住微微眯眼,想起這趟旅程的荒謬。

安夏國滅,傅靈川找不到她,才啟用了假長樂公主代替她;現在假公主死了,真長樂公主卻重新進入傅靈川的視野,重新接過新夏國的權杖。

馮妙君逃離雲崕,是為自由,也為遠離俗世糾紛,希望尋到凈土,過上與世無爭的逍遙日子;哪知陰差陽錯,螺浮島上一番驚心動魄,又將她迫回最初的軌道上去。

真正的長樂公主繼承了新夏王位。

如果去掉前後八年中發生的無數變故,乍看之下,它還是那麼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得那麼荒謬可笑。

兜兜轉轉,一切又回到起點。

冥冥中彷彿有一種力量,牽引着她走向既定的宿命。無論她怎樣抗爭,最後依舊會被拉回。

馮妙君痛恨這種自不由己。

可是,未來她又該怎麼辦呢?

她暴露身份,以血鑒證,無非出於兩個原因:一是怕死,二是覬覦金枝玉露。

她不站出來,轟下來的天罰就能要了她的命;她不表明身份,怎有可能弄到每滴價值八千五百靈石的金枝玉露?解除詛咒的希望,哪怕再渺茫也值得一試。

可是她付出的代價,也同樣沉重:傅靈川和她之間沒有默契,只有契約,因此她同樣對着稷器起誓,要為新夏國鞠躬盡瘁,要為黎民謀福祉。

從今以後,她不再是自由自在的馮妙君了。從今以後,她要負擔的不僅僅是養母,不僅僅是馮記。

那是數百萬公里的土地,那是數以百萬計的平民。

她接過來的,正是她從前一直躲避的。

這樣東西,就叫做責任。

馮妙君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無端想起了雲崕。

他的肩上,是不是一直承受着這樣的重擔?

如果他始終負重前行,又怎能表現出那樣的不羈與任性?

……

從螺浮島原先的位置飛去南岸,以鶴妖的速度也要足足四日。

中途休憩時,傅靈川選了個有綠樹的海島落足。白鶴去捕魚時,他獨自去了島上小山的另一邊。

半個時辰後,那裡就冒出了濃煙,還有些古怪的氣味。

那種氣味,她在戰後聞過不止一次。

馮妙君等了許久才往山後走去,恰好看見沙灘上一個臨時搭起的木檯子被燒空,傅靈川半跪在地,小心將灰燼往小罐里裝。

他的態度一絲不拘。

馮妙君停下腳步,默默看着。她慣不會安慰人,這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好一會兒,她才打破沉默:“她叫什麼名字?”

一把火過後,那個頂替她的妙齡少女就化成了灰,馮妙君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這個小姑娘在生命最好的年華里,只活成了一個影子。

“她閨名霏媛,但已經很久不用了。”傅靈川幽幽道,“自她七歲起,就時常與我見面,一個是王府私生女,一個是發配邊關的王室遠親,總會有些話說的。”

何止是有話說?假長樂公主望着傅靈川的眼神,馮妙君懂。若非愛之深,怎肯假扮長樂公主,為傅靈川甘冒天下之大不韙?